霍骁然和陆彦直一块儿出来时，夜色很深了。

路灯风雨无阻地亮起，车灯也亮起，车开出几公里，陆彦直才问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去哪里？”

“送我去奶奶那里！”

“要不……我陪你喝一杯？”陆彦直知道他此刻一定很难过，便小心询问。

霍骁然目光空洞，只是摇头：“送我回去吧！”

见状，陆彦直没再说什么。

到了之后，霍骁然推开车门下了车。

“衣服！”陆彦直出声提醒。

像是得到指令的机器人，霍骁然机械地回头，弯腰拿起副驾驶上的外套。

和往常不一样，他没有挂在臂弯里，就跟没有力气一样，衣襟被拖在地上，就那样走了一路。

霍骁然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门口，慢慢推开门。

屋里的人都睡了，四周静得可怕，其他的灯都关掉，只留下楼梯口一盏小小的照明灯。

他立在门边，想起不久之前，他就是站在同样的位置，而言赋站在客厅沙发那里。

她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惊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她走了多远的路，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站在那里啊。

霍骁然一颗心碎得拾不起来，他佝偻着腰，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

为什么啊！

他跌坐在地上。

因为这不小的动静，楼上有人被惊醒，宣蕊披了件衣服，轻手轻脚下了楼。

走到第六节楼梯时，没了墙壁的遮挡，宣蕊看到门口玄关处倒着一个人。

她又折返上楼，拿了个称手的工具，等再次下了楼，看到地上躺着自己的儿子，他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身体，像是很冷很冷。

宣蕊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儿子，在她的印像里，她的儿子还是那个。

四岁第一天上幼儿园，她以为儿子肯定会哭着闹着回家，结果，他背着小书包回来说，老师夸自己是幼儿园里最勇敢的小男子汉，他不但没哭，还帮着老师哄好了其他的小朋友。

是那个，六岁学完跆拳道连做几个后空翻，一脸骄傲地问他，“妈妈，你看我多厉害”的臭屁小男孩。

这一幕，让一个母亲心碎。

宣蕊一时无措。

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将人扶起来，“小然，这是怎么了？”

宣蕊抬手，准备要开玄关处的小灯，却被霍骁然阻止。

“别开灯！”

“我好害怕。”

黑暗中，霍骁然哭得压抑又克制。

宣蕊顾不得其他，瘫坐在地上，将儿子抱在怀里，“怎么了儿子，你可以说给妈妈听听啊，妈妈一定会帮你的。”

霍骁然终于开口，他脱力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妈，我要怎么办啊？我要怎么面对她啊？”

听到“她”，宣蕊明白了几分，知道大概是有关于言赋的事情。

从邢思雨那里，宣蕊听说了个大概，只知道霍骁然作为男朋友，反倒不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看言赋，结果第一次探病，还是去分手的。

这几天，邢思雨在家里特别不待见霍骁然，连表哥都不叫了，有时候叫“那个谁”，有时候直接叫“渣男”。

这话宣蕊倒是没全信，自己养大的儿子是怎样的，她心里清楚，她只知道，言赋是自己儿子唯一喜欢的姑娘。

不过年轻人的事情，尤其是感情的事情，本该就是要自己解决的。

“为什么要那样对她？”霍骁然有些语无伦次，“她那么好，凭什么啊？”

她说，跳下去。

回来的路上，他还是想不通，什么叫……跳下去。

霍骁然去过言赋的那个家，他进去过她的房间，他走到过那扇窗户边。

很讽刺的是，他站在那个窗户边，看过外面的风景。

没错，那个楼下。

确实有矮矮的绿化带。

就因为这样，言赋一字一句轻飘飘落下来的时候，他都能快速想像到那个画面。

她说的每一字，像锤头一般，砸穿了他身体每一个角落，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顾了这里，顾不上那里，他只好蜷缩在地上，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她说完的时候，他就更想抱紧自己了，可是，那个屋里的人都在克制。

所有人都明白，再激烈的语言、动作，只会让她痛上加痛。

当时，她也这么疼吧。

怎么可能！

她比他疼千万倍。

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他在怨她，他和刘珂奇通宵打游戏，瞒着所有人，学着喝酒，学着抽烟……

唯独。

没有学着站在她的立场。

去理解她。

平静面容下的恐惧和坚强。

如果没有楼下的绿化带，如果她没有被叶维昭送去国外，她要面对的，会是什么呢？

如果某一个平凡的日子，他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死讯。那么漫长无望的一生，他要怎么捱过去。

他不敢细想。

这一夜过去，霍骁然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

不配和她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