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他又回到十六岁那年,彼时他迫切的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并不是他豢养在温室中的花朵,他想要运用毕生所学去匡扶正义、救济天下百姓。
他的一腔热血,满腹真情流露,父亲听后笑骂他太过天真。
骂他不思进取,骂他不识好歹,明明有这比所有人都要优越的修炼条件和天赋,却对于修炼一道并无兴趣,只想着什么执剑天涯走天下的孩子话。
他憋着一口气,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着长青剑,偷偷出了青云宗。
出了青云宗后他先是四海游荡,这方知天地广阔,任君遨游,在这途中他偶然听得附近的一个城池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瘟疫,整座城都被封锁了,不得进出,没有食物,没有救援,他们在城池里活生生等死。
整座城池就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木桶牢笼,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谢慈决定要为这些可怜无助的百姓们做些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御剑飞了进去。
来到景阳城,这里的情况比他所想象中的更加触目惊心,目之所及,河道边的商户屋舍被洗劫一空,流着脓疮的焦黄尸体随意呈横在大街各处,有的“尸体”甚至还在喘着气,见有来人,他们没有在喊救命,而是扯着破落的嗓子喊叫着好痛好痛,整个城镇都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都恶臭味。
死尸的发臭味,耗子吃了尸体再死掉发烂的死耗子味,垃圾和排泄物味,各种味道交杂在一起就成了青阳城味儿。
他在城西的一处小庙里找到了幸存的百姓。
他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居民们三两抱成团,蜷缩在角落里取暖,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灰蒙蒙的,绝望的。
面对这种局面,谢慈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门口,不能前进一步。
“大哥哥,你也生病了吗?这颗糖给你,娘亲说我们吃了糖就不会痛了。”
身后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小女孩甜美的咯咯地笑着,声音软糯可人,谢慈回头,女孩不到他膝盖,黄色的脓液从她婴儿肥的两颊淌下来,再“滴答”一下从下巴滴落。
谢慈瞳孔骤缩,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将身上所带的仙丹灵药分散给了小女孩及老弱妇孺,可这比起成千上百的病患来说始终是杯水车薪。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瘟疫。
他做不了任何事,也救不了任何人。
谢慈很快也病倒了。见他再拿不出来那样精妙绝伦的神丹,居民们将他随意的扔到了路边。
就像他来时所见的那样。
他也成为“垃圾”中的一员,为提供臭气做“贡献”。
长青剑早不知被何人拿走了,谢慈全身又痒又痛,他睁不开眼,满腔的怨恨像是草原上的一把燎原之火,要把他整颗心脏都蚕食殆尽。
他恨。恨凉薄冷漠的居民,恨自私自利的人心,即使他保证他会回宗门带来足量的丹药那些人依旧连他身上最后一颗丹药都抢走。
他恨……他更恨软弱无力的自己。
他本来早该死了,也想死。可街上那个缺脚的老妪看他还有一口气,总是一拐一拐地来给他喂食,将已经发酸了的糙面馒头塞进他嘴里,吊着他一口气。
明明自己也要死了,还要将最后一口吃食给他。
眼角有滚烫的液体滑落,谢慈咬紧了自己的下唇,好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再次睁眼时,谢慈衣冠干净地躺在一处空旷的房屋中,他换了一身衣物,染病以来沉重的身躯不痒不痛,从未如此轻盈过,他寻声看去,左手边两米外的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在煮着什么,弥漫着一股浓郁药材味。
感受到什么,谢慈猛地摸上自己的脸,掌下触感光滑,那些可怖的脓疮都消失不见了,谢慈两只手脸上摸来摸去,好一会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见他的动作房中另一个人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谢慈这时才发现房中还有另一个人,他赶忙坐了起来。
那人围着一片面纱,看不清面容,从他身后绕到身侧,翻过他的手腕搭脉,片刻后将他的手腕轻轻放下,“恢复的不错。”
谢慈反应过来是这个人帮助了自己,“是姑娘你救了我吗?你是医师吗?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街上还有一个坡脚的老妪?”
少女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是,是,没有。”
“我找到你的时候检查过了街上的人,除了你之外其余的都死了,我已经将她们全部焚烧了。”
谢慈双眼一黯,双肩失去力气一样垮了下来,嘴巴张了张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可少女却没有给他多余的伤感世间,拍了拍他的肩膀,“醒了就赶紧起来,你的命我不是白救的,带上旁边的遮面布赶紧跟我来熬药。”
“哦,哦。”谢慈脑海茫然了一瞬,愣了愣,连忙爬起来,少女的声音有种特别的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听从她的命令。
少女雷厉风行,走路带风,谢慈得一路小跑才能跟在她身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的新袍子,又抬头看了眼快步走的少女,眼皮有些发烫,“那、我的衣服也是姑娘你帮我换的吗?”
“不然呢?找个病患给你换,二次感染?”少女看也没看他,指着面前一筐药材,“这个,一份药材三份水,大火煮开小火熬一个时辰,五十份,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