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空气闷热潮湿，像是在被太阳曝晒后又扔进水里黏糊的棉花糖。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美食街来到最里头的铺面，热情洋溢的招待没听到，烟火缭绕的浓烟没看着，只有三道铁门，闭的严丝合缝。
王亦召抹了把额头的汗，不可置信：“倒闭啦？”
李子明跟从水里刚出来似的，后背已经湿透，扯出一把叠在一起的塑料移，也不管脏不脏，抬起屁股就坐：“你打电话问问啊，热的我冒烟了快，我三分钟内吹不着空调立马倒地上讹你。”
王亦召躲一阴凉地儿，掏出手机拨电话，那边不知道在干嘛，直到电话快自动挂断才接上：“喂，谁啊。”
怎么这么凶，王亦召拿手机看了眼，确定没打错电话，问：“杨哥，你们今天咋不做生意，家里有事啊？”
“......”对面安静，要不是还能听到逐渐加快加重的呼吸，王亦召都以为电话挂断了，他小心翼翼的喂了声。
那边瞬间炸了：“我开的他妈是夜市烧烤，你看看现在是几点，老子才刚睡下。”
王亦召：“......”
全体：“......”
李子明蔫蔫道：“我拳头硬了。”
宋扬弱弱提问：“出来前，我们没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章月：“隐约记着有人质疑过，但我们好像没人听。”
众人：“......”
王亦召挂断电话，劫后余生的叹口气：“我靠，得亏我没把那俩提前叫出来，不然我命没了。”
“走吧，隔壁商场，电影电玩，随便选几个消磨下时间。”李子明再也受不起太阳的洗礼，他再不走，小命就得交代在这，他指着王亦召说：“你记着，是因为你生日才逃过一劫。”
“谢谢各位大爷。”
靳瑜戴着帽子，脚步一顿，拿手机在沈雁白面前晃了下说：“他们几个商量说还不饿突然不想那么早吃烧烤了，准备去商场里转悠一圈，你去不去？”
沈雁白反问：“你去吗？”
“去吧，本来就是过生日找个由头聚，去哪都行。”靳瑜抬手将帽子往下压。
“嗯，”沈雁白这才说：“我去。”
“你不嫌他们闹腾啊？”靳瑜觉得这人转性了，以前初中就高冷的一批，人缘也很差劲，要不是他在中间当桥梁，都没几个人爱跟他说话，现在居然这么积极主动参加集体活动。
沈雁白停顿几秒，平淡开口：“现在还在我的工作时间内，你去哪，我去哪。”
这话说的，靳瑜都想当场给他转点小费。忒敬业了。
想到今天聚会由头，他又问：“礼物买了吗，多少钱我给你出，别太次了。”
靳瑜其实一点也不担心沈雁白的眼光，他主要是怕沈雁白没什么挑礼物的经验，现在手头也不富裕，到时候所有人摆出礼物一合计格格不入，他也尴尬。
而且不管什么理由聚一起，沈雁白通过这次机会也算是融入他们班了。
沈雁白说：“买了，钱够用。”
“我主要怕你买的不好，我和你一起丢人。”靳瑜不在意的回。
“为什么我买礼物，是我们一起丢人。”沈雁白仿佛很好奇这件事情，转过头特意直视他的眼睛问，靳瑜被这问题问的一愣，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咱俩...”
对哦，靳瑜猛地闭上嘴巴，差点被人带到沟里去。他和沈雁白的关系只有他们俩人知道，其他人顶多觉得他俩之前认识，关系不错，但说到底是俩独立的个体。
他为什么要觉得，沈雁白的事情能关系到他本人。
靳瑜又把帽檐压下去，没好气道：“我是替你丢人。”
沈雁白眉梢一跳，不懂适可而止的道理，大言不惭道：“谢谢。”
说话间已经看到商场大门，靳瑜懒得理他。
商场占地面积大，又建在几座大学的交界线上，里面除了一些常规服装美食店外，六层整整一层都是电玩城，引进的都是最新最流行的娱乐设施和设备。
靳瑜迈入商场大门，扑面而来的凉气吹了满脸，他低头在手机群里报备：【我到了，你们在几层？】
群里没人说话，靳瑜正要打语音，宋扬的回复先出来：【在六楼电玩城，我来接你吧。】
靳瑜还没回复，沈雁白在一旁移开视线，幽幽道：“我想喝奶茶。”
“想喝买去啊。”靳瑜抽空回，手指不停，眼看着回复要发出去，沈雁白又说：“我自己买吗？好吧，我还有钱的。”
即将点下发送的手指挪开，靳瑜把打的字删除，重新回：【不用，我们在下面转悠会儿，你们玩。】
“走吧，”靳瑜收起手机，转身问：“你要喝什么？”
沈雁白很少喝甜的东西，零食也不常吃，他视线往上移动，在商场中间的广告条幅上看到一则奶茶广告，他说：“XX奶茶？”
靳瑜疑惑：“你为什么要用反问句？”
沈雁白脸不红心不跳：“因为还想喝别的，”他垂下眼睫，眼下一片阴翳，“可以吗？”
“行，”靳瑜扫了眼楼层，带他往二楼走，扶梯乘坐到一半，嘴还没停：“以后少问行不行可不可以这类的话，想要就直说，又不是不给你买。”
走下扶梯，靳瑜往前走两步刚要去找路引，就被沈雁白扯住衣袖，指着乌泱泱的人群说：“在那。”
靳瑜看看招牌，又看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点恍惚。
是他太久没出校园已经脱离社会了吗？区区奶茶已经火成这样了，他刚还听到有人说，特意从外地赶来的，自己家附近周边已经卖光了。
真够稀奇。
靳瑜正想和人商量要不换一家，反正口味都差不多，肩头在这时突然被手轻轻搂住，连带着他整个人都靠在那人怀里，触碰到肩膀的指尖微凉，他却觉得有灼热火苗顺着触碰到的皮肤往上窜。
不等他多想，沈雁白已经将他换了个位置，把他替换到左边挨着栏杆的位置，对着挤在一起的人轻声道：“借过一下。”
围在一起等单的大多数是女生，听到声音已经准备自动往前站让出位置，余光扫过来时又不由自主的蹦了一大步，连带着前面的小姐妹也被动起身。
靳瑜觉得奇怪，但没等奇怪的念头成型，沈雁白用自己隔出一道屏障，带着他走到一个立牌前。
立牌最上面是两个动漫人物，靳瑜随意扫了眼，俩清秀的男生，还穿着校服。
既不是热血动漫也不是帅顶苍穹的游戏人物，靳瑜没意思的挪开眼睛，掏出手机扫码点单。
他站在立牌前，沈雁白站在他身后，骨节明晰的手从后往前伸出来滑动手机屏幕，从外面看来，就像是他被人抱在怀里。
靳瑜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倒是身后响起几道细小的声音。
“啊，很少见男生磕这个欸？”
“他们俩看起来好年轻，是不是周边大学里的大学生啊？”
“这么嫩，我怎么觉得像是高中生，刚刚浅蓝色衣服小哥哥从我身边过去，脸嫩的都能掐出水了。”
“卧槽好帅好美，小说照进现实，我还以为我看到俩coser呢。”
讨论声越来越大，靳瑜垂眸看了眼，我靠，浅蓝衣小哥哥竟是他自己。
没等他琢磨出后面人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脚边多了两双鞋，他转头看，是俩小姑娘。
“两位帅哥，我买联名需要四杯，两个人喝不完，你们要不要跟我凑单，还有两个号马上到我了。”站在左边的短发女生询问，脸上洋溢着灿烂幸福的笑容。
靳瑜用胳膊肘向后杵了杵沈雁白，问：“你选好了喝的了吗，要不直接拼，省时间。”他问完没听见回应，想转身看，动作才到一半，就感受到一股热流从脑门划过，烫的人一愣。恍惚间，他听到沈雁白说：“可以。”
靳瑜忙不迭转过去，点开扫款码，准备转账，对面另一个白衣服女生突然道：“头一次见到男生也喜欢这个，要扩列吗小哥哥？”
“不好意思，不方便。”沈雁白平淡开口，又维持着环绕靳瑜的动作，拿过靳瑜的手机，“我直接扫付款码吧。”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不好意思，”短发女生说：“加油哦，希望你们像他们一样幸福。”
靳瑜还在放空，直到沈雁白的下巴擦过他的后脑发丝，说“会的”他才如梦初醒，跟着学了一句，会的。
奶茶拿在手中，靳瑜发现，居然买的是热奶茶。
温热度数透过纸杯壁渗透出来，浅浅熨烫着手心，又顺着神经末梢一路攀爬，肆无忌惮传到中枢神经。
虽然商场内冷空气很足，但他此时还是感到莫名的烦躁，好像和这杯奶茶有关，又好像和身后的人有关。
又好像都无关。
他现在还不想喝，低头看着杯子上的两个人物不明所以，下意识找熟悉的人问：“这是什么联名你认识吗？”
沈雁白跟他一样只拿不喝，也不认识这俩人物，但从刚刚周围人的态度和海报封面就能看出，大约是本男男小说。
靳瑜不着急沈雁白回答，又问：“他俩怎么抱一块了？是新上映的动漫人物吗？”
“嗯，”沈雁白面无表情回答：“感天动地兄弟情。”
“兄弟可以这样抱吗？”靳瑜拿起来仔细端详，仿佛一个好奇宝宝，不听到满意回答不罢休一样：“你不觉得哪里奇怪吗？抱的这么紧，脸都贴上了。”
俩人已经走出人群到扶梯边上，沈雁白微不可察的叹气，“你觉得，两个男生之间，还能有什么感情？”
他低头喝了一口，奶茶食不知味。
他不敢说，甚至在刚刚怕女生说出来。
靳瑜如果知道杯子上的两个男生是那种关系，估计会恶心的吐出来吧。
一路坐扶梯上到六楼，靳瑜都没研究出个所以然，还想在和人探讨，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靳瑜。”
他扭头看，是宋扬。
“不是说不用等我们吗，我们就瞎转转。”靳瑜走过去，顺便把手中的东西递出去：“刚刚买的，我不喝热奶茶，给你。”
宋扬接过，扬唇笑了笑：“谢谢。”
“欸，”他把吸管插进去时问：“你怎么买的这家，人很多吧。”
靳瑜和他并排走着，问：“这家怎么了？”
“最近有本小说联名，我妹还托我给她买，蹲了几次没买到。”宋扬指着杯壁上的人物说：“就是这本书的。”
“讲什么...”
“靳瑜，”话问到一半，身后人追上来打断：“到了，去门口换币。”靳瑜看他，发现沈雁白手中的奶茶已经没了，他哦一声，转过方向，也没有再问。
宋扬没过去，拿着奶茶的手转悠一圈，特意将人物对准沈雁白，无所顾忌的抬起眼，“你在害怕什么，一本小说而已。”
沈雁白靠着玻璃扶手，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睨了他一眼，又嫌无趣，很快移开：“他不是你能动的。”
宋扬抿着奶茶笑了一声，声音散漫：“我不能，你能吗？”
沈雁白长睫微垂，眼里没有任何温度的看着他：“他不是物品，我们之间不存在输赢。”
如果对手是任何一个人，沈雁白甚至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可不是。
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那些觊觎靳瑜的人，不是企图从他身边夺走靳瑜的竞争者。
而是靳瑜本人。
是命中注定的，靳瑜的性取向，和他对同性之间感情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