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蒋岌薪烦了,“您可夸完了?那该想想自己了,得罪此等人物,恐怕用不了几天,期和所有粮店就都认得您了,再将您家那几畦薄田给征收了,到时候,怕是有钱也可能被饿死。”
翟檠翻了个白眼,正想骂他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辱蔑官员,却听门外传来一阵似带着赞叹的笑:“哈哈,这位兄台真可谓才思泉涌,家父要是听见你这笑话,许是该笑得合不拢嘴了~”
厨房里,秋绛早已停下了手上的杂务,注意力都集中在外头两人的对话上,此刻猛然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何,整个人顿时僵成了一尊雕塑,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翟檠被吓了一跳,蒋岌薪脸上却浮现出得逞似的微笑,仿佛已等候多时。他迎了上去,向来者行礼:“顾公子,久仰久仰!某有失迎接,还请海涵。不知足下亲临茅舍,有何贵干?”
对上眼前那位带着四分之一面具的怪人,顾初未免惊诧,但只愣了几秒,即恢复常时彬彬有礼的文儒姿态,从容回礼:“先生言重,真正失礼的,是鄙人。因事关心中重要之人,在下未敢轻信任何言辞,因此并未真的离开,而是躲在医馆附近,之后便一路跟随这位伯伯至此。在下此举不揣冒昧,荒唐乖诞,实由无可奈何,乞请二位恕罪。”
顾初心里迫切地想要得到有用的答复,然而蒋岌薪却莫名其妙、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目光路过厨房,最终向翟檠使了个眼色。回过头来,他又拱起手:“差点忘了,我们俩,还没真正‘见过’呢。季天星,小字宁熠,见过顾公子。”
顾初心中难免厌烦,但脸上温文儒雅的笑容却是纹丝未动,“顾初顾若愚,幸会季先生。久仰,您在期和,才可谓声名远扬啊,师出名医吴元辉,医术高妙,只是……能不能有幸得您诊治,据说是看您高不高兴?”
蒋岌薪仿佛一点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傻傻地露出“不敢当”的表情,摆了摆手,“说我是他的弟子,真是毁了吴先生一世英名,我不识好歹,并未拜他为师,只是宅心仁厚的他,收留了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小人。”像是叙述完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他云淡风轻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公子,正事,请坐着说吧。”
翟檠已经将房间内简便的小圆桌摆在了院子中央,旁边围着三张凳子。
见翟檠并不落座,只是垂手站在一边,顾初随口似的问道:“季先生还有别的客人?”
蒋岌薪叵测的一笑,“人生如戏,该上场的角儿终会出场,顾公子莫急。不如先说说,你是怎样‘看上’我们医馆的?”
“季先生耳目灵通,应该听说了那位赵虎赵员外要纳李府嫡女李慕儿为妾的事?”
“哦呦,一天天连生意都不想做的颓靡之人,闭目塞听还差不多,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想不听说都难。话说真像传闻的那样,是姜夫人因宁安侯李将军领皇命前往都城,不在期和,欲趁机除去李大小姐这根肉中刺吗?可真要是这样,就不怕李将军回来,径要了他们的命?”
顾初摇摇头,“姜夫人远不是那等粗浅愚蠢之人,如此行事,最多只是‘示威’,我揣测,或许是什么事情触犯了她,一怒之下想给谁一个告诫。却不想李大小姐竟有那般魄力与本事,主仆二人至今杳无音信。”
“看得出顾公子对其很是上心呐,最近李府巡查略放宽了些,您马上就寻到这儿来了~”
顾初神态坦荡,脸上始终是那人畜无害的微笑,“我悄悄让我的人沿街访问,得到消息,李慕儿当天来过普济医馆,甚至还和季先生说过话,而后去了市集,便失了踪迹。其贴身侍女秋绛,为护主被抓了回去,不知遭受何种私刑,被扔在了哪条巷尾……”
说到这,他的目光忽然有些闪躲,现出几分怅然,似心疼似担忧,不过几秒,又恢复了原态,“也听说有人看见她被救走,救人者,带着假面——看来季先生那天,心情不错?”
蒋岌薪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接着“恍然大悟”:“哦,早说嘛,你说的是陆姑娘呗?是,我那天恰巧碰见,心生不忍,顺手救了。”
“真的是她!”顾初随即无心什么形象管理,惊喜过后,声色间是掺杂些许畏缩的担忧,“那……她还好吗?听人说她伤得很重,倒在巷子里,鲜血淋漓,奄奄一息,我都不敢相信是她。她现如今在哪儿,怎么样了?”
见他这般急切的样子,蒋岌薪有些奇怪,但并未太在意。“她好着呢,但似乎是不太想见你。”
看着那位怪人吊儿郎当的笑,顾初狐疑不定,只好循其目光,转身看向厨房。
从门帘的缝隙中看见自己已成“焦点”,秋绛无奈,掀帘而出,“承蒙顾公子挂念,奴婢已无大碍。”
“秋绛!”顾初猛地起身向她奔了过去,情绪可谓已完全失控,悲喜交织,“我应该早点来找你的……你没事就好。你是怎么到这儿的?你家小姐呢?真是他救的你?”
“顾公子自重!”秋绛垂下头,神态羞窘,像挣脱什么危险事物般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是,这一个月来,都是季先生在为我疗伤,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非他当初及时护住我的心脉,顾公子眼下怕是见不到我了。至于小姐……说来话长。”
顾初稍稍回神,看向她身上的围裙,“那么你如今这是?”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将秋绛挡在身后,面朝蒋岌薪,运起了灵力,“众人都说这厮性情乖戾,平常行事阴险叵测,听说你们失踪或与他有干系,我心中便惴惴不安。没事,我在这儿了,定会把你救出去!”银白色的光斑凝结为线,经纬交织,合成一副半透明的棋盘,其上黑白子战况胶着,透着不小的杀气。
歪撑着头静观良久,蒋岌薪脸上挂着匪夷所思却又耐人寻味的笑,“哟,真是情节跌宕啊,上一秒我还是有大恩大德的医者呢,这下就变成图谋不轨的登徒子了?怎么,顾公子这是要和季某对弈?”
或因着心中至今并未完全消散的疑虑,秋绛劝阻的力度对此刻的顾初简直聊胜于无。而翟檠则遵照蒋岌薪的示意,退到了一旁,“明哲保身”。
蒋岌薪看了看秋绛,似感到有些意外,可随后,却释然般一笑:“陆姑娘,试试运真。”
“啊?”秋绛一愣,无意识地扯了下顾初的衣袖。
“我让你试着调动真气,万一可以了,你不仅能跟他合力揍我,还能如愿前往曲泽,去找你家小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