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从这团硬邦邦的……他自己上面,过去的?
同时出现的两个安东尼奥让林瑾卿短暂地慌了一会儿神。她皱着眉,盯着那颗青灰暗淡的头颅看了几秒,又抬头看了一眼前面那个安东尼奥——她已经被落下十几米了。她定了定神,思索片刻,还是伸手搬起了那颗人头。
一颗冻硬的人头有多重?
林瑾卿不知道。
理智上她知道这个东西不能比她初中的书包更沉了,但当她真正拿起它时,却觉得它似有千钧,重得仿佛只要自己一松手,它就会一直往下掉,一直一直往下,砸穿地壳,陷入地幔,最后漂进地核滚烫的熔岩中。
……这是一颗人头啊。
人头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定了型,眼皮子合不上,绿白的两颗眼珠嵌在深陷的眼窝中圆圆瞪着,看着怪吓人的。林瑾卿抬起这颗头翻了个面,让它的后脑勺对着自己。她裹在厚手套中的双手僵硬颤抖,头颅跟着晃晃悠悠地转过去,颈部的断面在手套表面蹭下一层斑斓的碎屑。
怎么这么重啊。
是灵魂的重量吗?
即使按照副本的规则,安东尼奥并不属于人类,但他看起来与人类别无二致,林瑾卿目前仍然无法完全将他划入敌对阵营。
他太像人了,像到林瑾卿此刻看着这颗肯定不属于人的脑袋,都下意识地有些发怵。她当然知道出现这玩意大概率是副本早就安排好的流程,它可能是鬼怪,也可能是一条外貌异形的线索,或者别的什么,谁知道呢。但她无法真的将它当成一个“东西”来看待,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是一块人类的尸骸。
其实硬要说的话,比起这个头,还是山洞里那只半甲壳怪物长得要更恐怖一点。但林瑾卿审美成迷,怪物离奇的外貌阴差阳错地贴合了她的恐怖美学,除了一开始被它跳脸出现吓了一跳外,此后她看到怪物简直就像见到了亲人。经此一事林瑾卿自认胆大包天,没想到迅速被这颗人头给打回了原型。
真是奇怪,她想,怪物长得那么吓人我都没怕过,现在却有点怕这个头。
她觉得她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她没法剥离异常的情绪。
这个头,包括与它拥有同一张脸的安东尼奥,给林瑾卿的感觉就是“同类”。
它们是人。
或者说,它们曾经是人。
林瑾卿梗着脖子将人头放置在一侧的积雪上,松手时的动作倒是很干脆,简直像拿了颗烧红的铜球,但凡晚半秒松手都要被烫伤。
人头扑通一下栽进积雪,脸朝下地趴在同样趴着的身体上。林瑾卿拖着包同手同脚地从旁边走过,等包被拽过尸体的位置后又转了回来,把人头捧下来埋回了原地。登山包经过时挤开周边的积雪,把头重新埋回去很花了一会儿工夫,好在现在它几乎恢复了一开始的状态……除了脖子被磕断了以外。
雪面上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帽子后脑的灰黑,林瑾卿双手合十对着它拜了拜,在心里念了几句中不中西不西的四不像祷词。然后转回去,拖着她的包加速向前,追赶前面那个安东尼奥。
佛祖安拉耶和华保佑,希望我不要错过什么线索。
阿门。
……
林瑾卿在雪地中奋力跋涉,缓慢地减少她与前面的“活安东尼奥”之间的距离。
出发前的活安东尼奥与刚才看到的死安东尼奥,二者肤色已经非常接近了,说不准是不是有什么联系。不过活的那个脸上除了暗淡的青黑还带着红,那种红色在他死气沉沉的脸上显得非常不合时宜,过分鲜艳,饱和度堪比幼儿园绘画作品墙上糊成一团的腮红。
她想不通两个安东尼奥的肤色,但一个活的刚变完色就马上给她遇到了一个几乎同色号的死的。林瑾卿觉得他大概马上要出事,并且一定会带出她需要的线索。
得跟紧他。
在雪地中负重加速前行到底是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林瑾卿呼哧呼哧折腾半天,终于将差距缩短至十米,然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恢复了先前正常赶路时的速度。
呼,感觉好一点了。
又走了一段时间,她忍不住低头扯了扯绑在腹部的绳圈,想让它换个地方勒。
虽然之前检查过……但这个包里真的没灌铅吗?
沉死了啊这玩意!
绳圈材质粗糙,力气不够的死宅拽了两下,成功将整个手套连带着自己的手一起卡在了里面。倒也不是完全拔不出来,但是林瑾卿正在赶路,边走边拔手套有点影响身体平衡……
“砰!”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她听到了一声……渐渐远去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瑾卿:!
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眼却没看到前方那个灰黑色的身影。她惊愕了一瞬忽然回神,就着一只手卡在腰间的造型,动作滑稽地朝声源冲了过去。
——安东尼奥出事了!
林瑾卿的心情太过迫切,全力奔跑的这几步路她脑中只有她的线索,甚至连累都顾不上。
线索!线索!不能错过线索!!
林瑾卿将步子迈到最大,死死盯住前面那串脚印的尽头,身后的登山包跟着在雪地里横冲直撞,溅了一身的雪。
她终于来到了脚印的尽头,安东尼奥消失的地方。
“……”林瑾卿脸色难看地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冰裂缝。
这个冰缝覆盖于雪层之下,隐蔽性极佳,寻常人掉进去绝无活路。此时下面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冰缝将安东尼奥整个吞了下去,连渣都没剩一点。
林瑾卿错过了事发的第一手画面,只能靠推测来尝试还原安东尼奥坠崖的经过。裂隙边缘有撞击造成的雪坑,不知道当时撞到的是包还是人。撞击坑旁有一条不是很宽的按压带,可能是戴着手套的手下意识地想扒住地面……再多的就看不出来了,她毕竟不是痕迹分析的专家。
林瑾卿觉得,安东尼奥掉下去前应该被绊倒过,甚至可能自己抬头时,他的手正在视线的死角扒着地面边缘往下滑。
冰缝谷底仍在回荡着安东尼奥掉下去时的惨烈叫喊。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林瑾卿很难将这撕心裂肺的一嗓子和那个数小时前声音清脆明快的人联系在一起。安东尼奥正常说话的声音绝对在及格线以上,带着青年人独有的朝气。而现在,她耳边的回声已经破音到了分辨不出音质的程度,不管是谁发出这种声音,往后最少一周都别想说出一句话。
林瑾卿望着冰缝幽深的崖底出神。
她仍不知道安东尼奥掉下去的原因。或许是他自己走路没看清摔了下去,这是最明显的可能,此时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列出这个选项。别的原因林瑾卿现在还不清楚,她目前的证据和智力都不足以支撑她提出其他假说,她只是下意识觉得在这个遍地是坑的副本中,这个答案单纯得有点不合理。
它给不出信息,对了,普通的坠崖根本无法带来有效的信息,“坠崖假说”就与林瑾卿先前推测的“提示项假说”相违背。
可如果他不是一脚踩空摔进去的,那又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林瑾卿第一次下副本就被迫成了匹孤狼,没有任何能够帮助她的道具、技能、经验和队友。她不清楚这个游戏平时是不是也这样,但以她在游戏外的经验,现在的情况必定有坑,安东尼奥之死必然不像明面上的那样简单。
她眯起眼看了看事发现场,心脏砰砰直跳。她觉得有点不舒服,人一焦虑起来就是这样的,心跳得很快,总觉得有不妙的事情要发生。
不管怎么样,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瑾卿终于拔出了她的手,拍拍身上起皱的衣服,准备离开另寻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