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 10月10日
如此美好的一个早晨。这是我搬进出租屋的第三周。我睁开眼睛。早上好电灯,早上好眼镜,早上好罗轭,早上好咖啡杯,早上好衣柜——等等第三个东西是什么?!
“早上好。”他翘着腿从报纸里抬头。
“你是咋进来的?”我抬眼震惊地看他,布着神经质的血丝。
“撬锁。”他毫无波澜地说,“又装回去了,放心吧。”
“我怎么就跟你分到一个部门了!”我把头埋回枕头里,“今天又怎么了?”
“今天是每个月去邮局交破译局材料的日子,我十分钟前敲了你的门,你没理我,我就用这种方法进来了。”
“你拜开锁师傅冯电频为师了是吧!他撬我门就算了,连你也来撬!我怎么阻止你俩对我的门的狂热?”
“我是和他交流过开锁,但我学得比他好。”他阴郁地笑了笑,“我不仅能把锁撬开,还能把锁装回去。”
“……我要叫警察了。”
“介于你平时的迟到记录,我预估了你今天晚起的概率,所以我做出了这种举动,这是很合理,很有效率,很有效果的措施。”他跟在我后面念叨。
“您是几点起的?”我把剃刀往自己下巴上抵。
“五点半左右。”罗轭面无表情地说,“我会晨跑一个小时。”
我手一歪,剃刃差点划开脖子,“我的天呐,去你的灭绝人性的生活规律!”
进了邮局,我忽然想起我的论文,五个工作日过去了,应该有了回复。邮局对门就有一排公共电话。
“我去打个路边电话。”我朝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你先登记,我去去就回。”
他点点头,站在柜台前面,转身继续勤奋地填写文件,准备交给一个疲惫的档案管理员。
我真的是要质问上帝老儿了。我只是脱离了他的视线几秒,就遇上了一次袭击。那个人是个疯子,举着消防斧在街上乱窜,样子活像精神病人。可那时候我在打电话,背对着他,没有注意到他正一步步逼近。院士的声音盖过背后斧面呼啸而过的风声。
“你这篇论文的问题不在查重上,只是……喂,喂?白泊——”
我忽然踉跄几下,一头撞上金属付费电话。那个人在我身后寸尺,正在把消防斧从地上拔出来。他算错了我的脑袋与斧面的距离,且不会再算错第二次。
我倒下时,右手徒劳地捂住小腿,左手仍死死攥着听筒。电话线被拽直,与领带纠缠,形同绞索。硬币滚落一地。
拼尽全力地呼吸,我徒劳地听着话筒里院士的声音,光晕出现在他眼前。眼膜上。评估失血!运行未响应,还能呼吸吗?哪块肌肉?哪里的组织受损?错误。两眼一黑。
在很远的地方,我恍惚看到有人向我跑来。
他那幅理性、冷漠的模样荡然无存。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罗轭如此生气。他愤怒的时候脖子上的静脉会暴起,真的非常愤怒。他高速接近对方,以一种怪异的角度狠狠钳住对方的手腕和脖子。我好像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我不知道罗轭究竟对他干了什么。我醒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往常那幅庄重冷血的模样,站在漆黑的房间里,正在给我倒热水。
“你得知道人光喝咖啡是活不下去的,小眼睛儿。”他瞟了我一眼。我才看到他的颧骨上有淤青。
“你以为我想喝呢。”我捂住头,“如果不保持住这种人工清醒,我就会感觉正在忘很多事儿。”
“比如呢?”
“可能我一觉起来就不认识你和冯电频了。就像我母亲一样,她有一天醒来就不认识我和弟弟了……这才是我担心的。”我说,“我不想忘记你们任何一个人。”
“……”
“喂,你躲到桌子底下干嘛?”
“捡东西。”
“我看是幸福得喘不过气了,嗯?条子,这种一嘉羞就藏起来的毛病,改掉比较好哦。”
我直起身,没想到刚刚直起腰就开始天旋地转。我踉跄一步想扶住桌子边,结果径直摔下去。他眼疾手快扶住我,有几秒钟我一点也动不了。我感觉自己的右腿无法支撑体重,斜着要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