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床上之人正在酣睡,不,与其说酣睡,其实是昏迷。
他仰面躺在软垫上,衣裳敞开,健硕的胸膛一览无余。
宿弦捡起掉落在地的素银簪子,已经被摔断成两截。幸好陆渊放松了警惕,还熄灭了烛火,才没发现其中端倪。
这支素银簪子并不普通,只有一层外壳,里面却是空心的。
“万年醉”便是藏在簪子中,一直被她随身携带,以防不时之需。
可是陆渊不是一般人,对迷药更是敏感,她也没机会加在吃食或酒水里面。于是,宿弦趁梳妆之际,将“万年醉”混在香脂中,抹在脖颈和胸膛处…
“万年醉”,少量即可使人昏迷,足够他一觉到天亮,无知无觉。
宿弦将素银簪子拼接在一起,那个断口处其实是螺纹,稍一旋转就咬合起来,就像没有断裂一样。
而后,她持着簪子,逼近昏睡的他,用锋利的尖抵在他的脖颈。只要一划或者一刺,杀妹的仇人定会失血过多而命丧黄泉。
宿弦百感交集,紧咬着牙,持簪的手青筋暴起,颤抖个不停。
“我从未真正看清你,或者说,我把你看得太透了。你欺我骗我许久,现在,我连你的情谊是真是假也辨不清。”
心中烦闷,又牵动起体内的毒。
乌血从嘴角渗出,聚集,滴落在红色的婚服上。
那日昏迷时,她隐约听见了乌思行的话,明白了陆景为何而死,知晓了陆渊利用自己一直给陆景下毒一事。这些年来,她常常与陆景共商国是,接触他所接触,服用他所服用之物,多多少少,日积月累,被“鸩羽”渐渐侵蚀。
怪不得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容易疲惫,如今看来,短暂的清醒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陆渊,你欠我的,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最终,她还是将簪子插到发髻上。
一滴泪落在他的胸膛,宿弦抹去眼泪,把被子覆在他身上,放下帘帐,看起来就像他在正常就寝那样。
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陆渊的院中有一条密道,通往密行司外,她十五岁那年发现的,没让他知道。
如此一来,就能顺利避开宾客,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肃王府。
今夜月色真好,府中红绸飘扬,可惜了,她不喜欢张扬的红色。
眼见四下无人,宿弦转动假山上一块凸起的山石,紧接着,池边的一块平地应声而开,露出漆黑的一个大洞,刚好能容纳一人通行。
她拿走院里的一盏烛火,照亮地道,沿着石阶步步深入,一刻也不敢停歇地离开。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不到,终于看见前方细小微弱的亮光。
她加快脚步奔向亮光,然而那并非洞口,而是从缝隙中透进来的月光。
宿弦用烛火靠近,只见石墙上是一个圆盘,被分成几份,其上依次刻着“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个字。
原来,是奇门遁甲中的“门”呐。
她又照了照两旁的石壁,果然看见厚实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布满小孔。
八门中,只有一道生门,要是选错了,从小孔中就会立即射出箭矢,令人当场毙命。也就是说,生门只有一个,死路却有七条。
宿弦只有依次机会,而且决不能错,否则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前人有一首八门执事歌,概括了八门方位所代表的事物:
欲求财利往生方,葬猎须知死路强;征战远行开门古,休门见贵最为良;惊门官讼是非多,杜门无事好逃藏;伤门搏斗能捉贼,景门饮酒好思量。
“开、休、生”为吉门,其余皆为凶门。
宿弦抬起手,放在“开”门上。
轰隆一声,门开了。
她勾起嘴角,将手从“死门”上移开。
不是吉门,而是死门。
陆渊不求财,不求官,不稀罕这些唾手可及之物,不屑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迷信。
“死”门,出入此门,百事为凶,忌出行、谋事。
以她对陆渊的了解,他偏要桀骜不驯,偏要从“死”门中寻得生门。
向死而生,方为出路。
成功出来了,在狭窄黑暗的密道独自走了好一会儿,宿弦心有余悸,偏偏此时借着月光…
有人影接近!
她屏住呼吸,攥着银簪,待人影停在身后,随即猝不及防地狠狠刺去!
“小姐!”
轻红抓住她的手腕。
“轻红!”她立即抱了上去,问道:“那天你为何没被抓?我担心死了!”
“小姐,那日出城之际,我只敢偷偷跟在二殿下后面,果然,才接近城门时埋伏的暗卫就出手,将北陆的其他人歼灭,擒住了二殿下。幸好我没有和他同行,才没让暗卫发现。后来,暗卫只带走了他,我把赤骥安置在城门一家异族人的马厩里,便潜伏在城中等候时机。我知道你一定放心不下他,一定会趁大婚之日脱身来救他,所以今晚一直等在此处。”
“真厉害!不愧是密行司左使!”
宿弦欣慰地端详着这个由自己带大的姑娘。
轻红问道:“小姐,你怎么逃出来的?肃王没追来吧?”
“他昏迷着呢,我从密道跑出来,无人发现。”
“那接下来怎么办?”
宿弦狡黠一笑,只道:“今日肃王大婚,密行司左使特地携来美酒犒劳大家,不过嘛,酒里多了点儿东西…”
轻红点头道:“今日肃王殿下与我家小姐大婚,命我以美酒犒劳诸位兄弟,与密行司诸位同喜!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