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泛着水波纹的镜子倒映出澄澈的天空，天空之下站着一个张扬且格格不入的人，先是她被雷区特殊设计过的爆炸头，再是经过尘土硝烟精心妆点的面庞，耳畔的收缩盾已然辨别不出原来的银白金属色。

乐蒂捋了捋头发，黑色的粉末扬扬洒洒，她试图接住这些脱离她的尘土，害怕它们玷污了这片洁净的土地，漏出棉絮的军装夹克荒唐地加重了她的窘迫，就连索菲亚留给她的自行车都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车头。

身后仍然有无数探究的目光和镜头。

她来自一个破烂的世界，现在到了这里，像是来到了未来，乐蒂心里默念：717，回家了吗？

一个女孩在她身后紧急刹车，瞻前顾后，左右摇摆，试图和她搭话。

乐蒂主动破冰，问道，“怎么了？”

艾玛·柯林有着圆圆的脸蛋和圆圆的眼睛，看上去远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孩子气般拉了拉胸前的背带，迎面对上了少女那双锐利的、蓄势待发的眼睛，小幅呼了一口气，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将前辈的嘱咐抛诸脑后，直面表达自己的来意，而后才问道，“你要现在进去吗？”

乐蒂的单根食指伸进了镜面里，搅弄了一镜池水，“指示牌告诉我从这里进去，就可以带我去想去的地方。”

艾玛强行压制住自己想要原地敬礼的内心欲望，联想到自己日常精打细算的生活习惯，脱口而出就是，“现在乘坐飞龙号，非常不划算，你应该选择高峰时段，这样才不至于得到高得离谱的交通费账单。”

乐蒂看了看那条长虫一样的标志，这居然代表“飞龙”。

“我想去博物馆看看这座城市的发展史，高峰时段是什么时候？”

“下午四点到六点，”艾玛猜测自己的年纪肯定比对方大，但在宽松的裤腿里打摆的双腿难以掩盖她恐惧对方的事实，也许她只是恐惧未知，恐惧来自未知的对方，这是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默念专业的要义，“你要是相信我，我可以送你去。”

她的说话声音越来越轻，头也渐渐低垂了下去，避开了乐蒂眯眼的一瞬，她的个子比乐蒂矮，乐蒂望着她的发旋，发了会儿呆，原来是这种感觉，他们看自己也是这样吗？

“当然好啊，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乐蒂展开了笑容，释放善意，她要尽快融入这座城市，她其实不用太在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殊不知她那森白的牙齿，迫使艾玛·柯林像临时变成结巴一样连声说好，而后她压了压自己的耳麦，对另一端的人说，“前辈，你给我开通行证了？对，得是全城区域和全时段的。”

在得到男人一再打包票的确认保证以后，艾玛才定下心神，心中油然生出一丝丝的成就感，“可以了，请你原地等我一小会儿，我马上就来。”

乐蒂将自行车搭靠在路桩旁，再次解开背包，拿出水壶，简单打理了自己的脸，勉强露出自己的五官，她可不想以一种不辨男女的模样出现在报道上，她学着Hermione标准的微笑，冲身后的摄像机摆摆手，冲半空的也招招手。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辆鱼形的等比例放大的人字拖式样的交通工具以离地十公分的高度一拱一拱地波浪前进，龟速靠近乐蒂。

驾驶位上赫然正是那个艾玛·柯林，仅供一人进出狭窄的舱门弹跳出来，而后其主人马上意识到这并不可行，乘客和她的行李在车厢内恐难共存，面露难色道，“这……”

一些等着擦边素材的人瞬间意识到有人头铁，敢去触尤奇思的霉头，竟然试图绕过中标者私联乐蒂。

有人挺到最前面先吃肉，没道理不去分一口汤的道理，长枪短炮得就冲了过来。

不等车主想出办法，乐蒂抱着背包挤进了副驾座，和一堆完全不认识的卡通毛绒玩具say hi。

来不及等舱门关闭，乐蒂催促艾玛·柯林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自行车像是一网兜的鱼被垂落在舱外，又像是异位的身体器官显得多余。

使命下达，艾玛开着这艘限速飞艇，开出了生死时速的感觉。

飞艇很快步入运行轨道，稳步前进着。

艾玛余光里总觉得能看到那没有成功进入内部的自行车，几次都想开口，最后只能祈祷不要碰到人，否则轻则罚款，重则倒大霉。

乐蒂对这艘滑翔前行的飞行小汽车很感兴趣，这可比她的自行车靠谱多了，便自然而然地和艾玛聊了起来。

这叫“走鱼”，是由BJT公司专为主城的本科毕业生设计的，完全贴合主城现有的运行轨道，不得不感叹，BJT真是万古长存，在任何时代都有在好好发大财。

走鱼驾驶简单，轻便又利于通勤，价格实惠，原价购买需要100 000个全球通币，但是毕业生的身份只需要每月还款一千，还贷款五年就可以完全拥有这辆交通飞行器。

美中不足的当然是这玩意儿限速且限行，当然这并不算是走鱼的通病，而应该算作是阶级问题，走鱼的拥有者不属于特权阶级，必须遵守更多的规章制度。

“去博物馆的最短的路本来要经过320号段，但那里已经无限期停运了，我们必须得绕远路了。”

乐蒂的记忆没有出差错的话，她看到过有关320号段的事故新闻，便问出自己的疑惑，“既然已经通知此号段停止运营，那些人为什么仍然要执拗地往前进呢？”

飞艇穿过一片封闭的轨道后又沿露天轨道一路向上。

“乐蒂，你往外看，看到了什么？”

两人在聊天过程中放下了对彼此的戒备，谈话正式开始了。

隔着一层又一层薄冰一般的玻璃墙，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和装在水晶匣子里的“蚂蚁人”，所有人好像都在忙碌工作，这座城市好像容不下一点隐私。

“我们在入职一份工作或者更换住所之后，都要上传你的日常上下班路径路线，你的通勤路段就像你的个人信息一直伴随着本人构成你的社会身份，当你需要换路径上下班的时候，你需要向工检部提交申请，而你的申请起码需要三个工作日才能通过。320号段事件里，即使通知到位了，那些人也来不及提交申请了，那是他们在那个时间段里唯一可以通行的路段，他们无处可去。”

“我不理解，是回不了家吗？那为什么不能呆在工作地方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