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碗底剩了不少的浅浅酒液,那又如何。
左手微动,酒液带起银带落入碗中。
这不,又是新的一碗酒。
这次她到没有等碗中清平就执碗扣饮,而是定定的看了对面的那个碗一阵。
那个碗空的。为什么是空的?容雪姬问:
“你,怎么不喝?”
说罢,左手微动,碗中酒分出半数,落入了另一只碗里。
做完,她才抬头,看清了和她对坐的“你”。
哦,是小泠之,小泠之不能喝酒,容雪姬答:
“泠之,不许喝酒。”
话音刚落,对面的少女便两手捧着酒碗,似乎要仰头一饮而尽。
容雪姬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只见少女只是抿了一下。
容雪姬却没有坐下,而是将少女碗中的酒液收回来了大半,残有了整碗的两三分。
有自己看着,小人喝了酒也不会有什么事的,这般想着,就开口道:
“少喝一点。”
而自己就这站着的姿势,将剩下的大半碗酒一饮而尽。
季泠之看着她这番硬喝酒的姿态,她只觉得熟悉。
就像以前的时候,女人同她谈事情,讲道理,明明就在眼前,却好似眼中无物一般。
站在面前听她训诫的,季泠之行,季不泠之可以,季泠不之也行。
好在,自从她长大一点,或者她主动了许多,又或许是承袭了同她一模一样的字后。
从那之后,“徒弟”再也不是季泠之的一切,女人的眼里,开始有了“泠之”。
只不过此时,女人这种情绪又起来了。
好似一涉及到曾经,女人就会变得。
好远。
这女人本身就已经很远了,远到要遐想、要窥探、要揣测、要肆意妄为才能自己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容雪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除了有一身灵力外,再也没有任何区别的普通人。
说服自己窥探到的温柔和柔软都是真的,感受到的偏爱和宠溺,也是真的。
只是这一切,都在这酒里,变远了,季泠之带了些焦急道:
“师父,不要喝酒了好不好。”
容雪姬,我已经知道了,醉酒之后,话会变得很多,眼里会流露出悲伤,会离人好远。
会离我好远。
女人微微摇头,左手食指中指一勾,清白色的银带流入,又是新的一碗酒:
“我还没醉。”
明明碗中的酒仍然留在碗中,明明自己都未曾喝酒,季泠之却觉得自己已然醉了。
醉酒的人强说着自己没醉,没醉的人偏偏觉得自己醉了。
师父这般模样,至少和我相关吧,最起码,醉酒这个话题,和我相关。
好。你没醉。
季泠之心中仿佛淌过热水,整个身体都有些热乎乎的。
学着女人四指扣住碗底,就往嘴里送。
容雪姬乜了她一眼,却到底重新坐了回去。
季泠之先是猛地咳了几下,然后开始开始猛地吹气,剧烈的动作让脸上有了些红色,刺激的酒液让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酒不好喝。
醉酒会让人,让人悲伤,酒本身也不好喝。
怎么会有人喜欢喝酒呢?
女人看着季泠之镇定下来的表情,等她逐渐平息了才开口道:
“算了,泠之,还是别喝了,酒不好喝。”
你看我喝就好,你看我醉就好,只有我难受就好。
说罢,女人一仰头,将碗中的大半酒全都喝了下去。
左手又引诀,又是银带飘舞,这次已然洒了些许出来。
不过刹那凝成冰花,转眼成雪,再看时,洒出来的酒液已经不见了。
季泠之只觉得生气,生气什么呢?
季泠之,你在生气什么呢?
没由来的愤怒在心里升起,明晃晃的朝着那个一直喝酒的女人冲。
是什么让你这么,这么悲伤,那个什么,那个曾经,那些过去,你即毫不知情,又同你毫不相干。
还是在生气。
喝酒不好,喝酒不好,可偏偏你一直在喝酒。
还是其他的呢?
对啊,我在生自己的气。
季泠之终于想明白了。
醉酒不是醉酒,它是难受。
醉酒不是话本子里写那么几笔就过去的,而是一碗又一碗,反常又反常,不耐又不耐。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偏偏师父,给我这般演示了一遍。
“别喝了。”
季泠之听见自己传出了呵斥声,等到反应过来自己猛然站起来,训斥了女人的时候,脸色开始逐渐坚定。
够了,别喝了。
你要是觉得失了威仪,酒醒了罚我便是,我从来没有不认罚。
容雪姬低着头看酒碗的头,缓缓的抬了起来,在这其中,还闭合了一次眼睛。
本就无情的脸色,配上冰蓝的眸子,显得冷漠异常。
你?在和我说话?
她定定的看了好几眼倔强的少女,又低头看着自己面上的满满一碗酒,反复好几遍。
终究一声喟叹:
“不能浪费粮食。”
话音刚落,少女便走到她面前,有些粗暴的三个手指卡扣住了碗,哪怕自己的拇指都浸到了碗中。
然后端起了酒碗,一路洒的放到了嘴边,然后吨吨吨的一边喝一边顺着两边嘴角下流。
容雪姬顾不得说小人这般浪费,而是去扳那拿碗的手。
容雪姬最后生生扳开了那灌酒的手,洒了一大片。
女人正想替她除去身上的水痕的时候,季泠之微微推开了她,转过去把自己那浅浅小碗一口喝完。
然后封住了酒坛,自己压在了坛子上面,脑袋倾倒在坛子上看着容雪姬,倔强得有些委屈道:
“容雪姬,你也不许喝酒。”
“你喝酒,我难受。”
“你,我,看见好多个你。”
“凶我,你好凶,没有表情都能这么凶,你好凶好凶。”
容雪姬看到这人这副模样,脑子怕已经不清醒了,已经超越了醉酒的阶段。
她慢慢的走过去,揉了揉少女的太阳穴,轻轻道:
“泠之,不喝了,都不喝了。”
听见答应声,少女这才低下了头,低低道:
“师父,醉酒原来这么难受。”
容雪姬听到了小人的声音,揉捏太阳穴的动作越发轻微。
等到小人呼吸逐渐平稳,似乎缓过来了,季泠之抬头对着容雪姬命令道:
“你以后再也不要喝醉了。”
说罢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像是强撑着一股精气神,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急忙忙的要一些承诺。
却只撑住了一半。
容雪姬看着少女潮红的脸,想到第一次醉酒身体可能会剧烈的折腾,脑子又会来回的跳。
傻瓜。
没见过哪个小孩是这么喝酒的。
她手触到季泠之的胸口,灵力浸透,季泠之衣服上的水痕全都被她逮了出来。
在空中凝冰,往外一指,落入了终年不停的雪中。
泠之,这个世界了无生机。
你有。
外人不敢近我,惧我,怕我,敬我,远我。
都同我无关。
他们是在对着一个身份做着各自的姿态。
泠之,在你眼中我是容雪姬。
是一个冷淡,却又可靠的师父。
不是司掌天道,司掌冰雪道的道首,不是世间仙人的魁首。
是一个喝酒会难受的,普通人。
小孩,你的身体可比我的要弱上不少呢。
容雪姬将桌面收拾干净,带着小人半倚在一张软塌上,预备了热水,转身又去料理一些醒酒的吃食。
这个世界无趣。
我无趣。
泠之,还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