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内今夜所有店铺闭店。
百姓都在日落前早早回了家,紧锁房门。
月亮隐进云中,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城东某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呼喊声响成一片。
谢江枫被三个侍卫拦腰抱着,双目赤红,眼睁睁看着世安苑烧成灰烬。
永平四十六年的一个春夜,大理寺少卿范屹,曾经朗艳独绝的男子被害身亡。
次日夜,范屹养在府中的那个柳姑娘纵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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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顾府门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
少年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身穿竹青色精致长袍,面如冠玉,微微眯起的眼睛嵌着琥珀色的瞳孔,挺直的鼻子下是似笑非笑的唇。
分明是青衫折扇,可却步履轻盈,体态婀娜就连女子都自愧不如,一头高束的墨发衬得他玉色的肌肤更加白皙剔透。
“哎哟,柳公子来了,快请进。”
顾首辅府上的管家老早就候在了门口,乍见柳府的马车行来,急忙迎上前接过少年手中提着的东西,将人往里迎。
少年对管家略一颔首,随在他身后,面露关切道:
“张叔,顾公子现下如何?义父他可还好?”
说到此,张管家那满脸褶子的老脸就禁不住更往一起凑,回头对柳濯安摇了摇头,叹道:
“已经一天一夜了,大夫请了一茬又一茬,少爷还是未醒来,就连宫里的御医都来瞧过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柳公子小心脚下。”
柳濯安提起袍角跨过门槛,低头的瞬间满是算计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阴沉。
“在下略懂些岐黄之术,若不然,让我为义兄看看。”
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背着的药箱,开口时的语气已然满是关切。
府内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张管家正心神不宁,刚刚出去接柳濯安的时候也没注意他身后背着的药箱,这一看才知这人是有备而来。
他的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面露难色:
“只是御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
“无妨。”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褚玉堂门口,面对面站定,柳濯安微微眯了眯眸子,目光不经意扫过正院方向,手指背在身后略微搓了搓,不容置疑道:
“义兄如今昏迷不醒,我既懂些医术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成与不成我都自当尽力,也是我作为义子,该为义父分的忧。今日府上来人怕是不少,张叔还是快些去义父身边招呼吧!还烦请转告义父一声,我给义兄看完诊再去拜会他老人家。”
张管家素来知道老爷赏识他这个义子,且眼前的柳公子自打一年前今科及第后,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在内阁,跟着自家老爷,年纪轻轻便成了京城说一不二的人物。
当即也不好再反驳他,只拱着手道:
“是是,那柳公子就自己进去吧,恕老奴招待不周,老奴就先回正院了。”
柳濯安略一颔首,“有劳。”
时序深秋,万物凋敝。
寒风呼啸而过,褚玉堂院中的秋海棠打着旋儿簌簌而落。
柳濯安站在廊下目送张管家离开。
冷色日光照在身上没有丝毫温度,发丝随风摇曳,衣袍下摆也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柳濯安微微低垂的眸看不出情绪。
轻语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青色的单薄落寞的身影。
他挠了挠头,上前叫他,“小公子,外面风大,怎的不进去?”
柳濯安闻言回头。
轻语见他脸上神色如常,在心中暗道怕不是最近自家公子遭难,自己也跟着伤春悲秋了,才看谁都觉得一股子伤感劲儿?
虽说自家公子平日里是混不吝了点儿,但看他如今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的样子,倒叫人忍不住心里涩涩的,他还是希望公子能早些醒来,哪怕像以前一样踹自己两脚也好。
见柳公子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托盘上,轻语脸色一垮,恹恹道:
“一碗药喂了半个时辰,还是只能喂进去少半碗,如今凉了药性都不好了,我得再去给公子重煎一副。”
柳濯安颔首,侧过身让开路,指了指自己的药箱,“你且去,我进去看看你家公子。”
轻语“诶”了一声,行了礼急急朝着厨房行去。
柳濯安抿了抿唇,转身掀帘进去。
甫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且因着顾昀病着,屋中早早就燃了碳。
虽说轻语他们日日打扫,但因长时间不通风,到底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屋中静悄悄的,能听到窗外的风声。
她缓缓走到床边,目光定焦在床上之人苍白的脸上,一贯无波无澜的眸底忽然如潮汐般涌起无数种情绪。
柳濯安眉眼低垂,手指轻轻落在在顾昀脖颈处,来回比划。
这便是害死子钰哥哥的仇人之子,只要她稍稍用力,便可以让顾忠贤承受老年丧子之痛!
那老匹夫痛了,她便痛快了!
三年前,子钰哥哥面如金纸、嘴唇紫黑的模样她一刻也忘不掉!恨意被她死死压在心底,在这一刻寻得报仇机会的时候再也压制不住!
她周身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翻滚着直冲脑门,让她几乎失了理智!
她的子钰哥哥,临死前受了多少苦,她只恨不能替他受了!
她眼尾泛红,手在顾昀脖颈上渐渐收紧,此刻她只想不顾一切杀了仇人的儿子!哪怕赔上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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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忽然,梦中飘来一阵熟悉的沉水香,紧接着,脖子上一凉,似乎有一只手掐了上来。
他动了动如同石头一般沉重的手指,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抬手抓住那人的手腕,一翻身,便将人死死压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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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容舒没想到,刚刚还死气沉沉的顾昀,在她对他动手的时候忽然醒了过来。
喉咙反被那人掐住,柳容舒在那人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故作夸张地舒了一口气,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惊喜,“兄长!你醒来了!”
接着又微微蹙眉,含着三分疑惑道:
“兄长可是梦魇了,将我当做了旁人?你先放开我,当心你的伤口!我去让轻语请义父过来!”
范屹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脑中有些许不属于他的记忆飞快闪过。
三年前他确确实实是死了,如今却又活了过来,脑中还有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这怕不是——借尸还魂?
他敛了一身戾气,放开那叫柳濯安的少年,重新躺回床上,揉了揉额角,哑着声音道:
“序景来了?刚刚为兄确实是梦魇了,抱歉。”
“序景”是他如今这个身体的爹——也就是当朝首辅顾忠贤,给柳濯安亲自取的表字。
而顾昀的表字则是“序临”,足以见得顾忠贤对这个少年的倚重。
范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立在床边的少年。
那少年人不过十七岁上下,肌肤白皙嫩滑,眼如水杏,睫毛纤长浓密,嘴唇饱满红润,一眼瞧去,有一种模糊了性别的昳丽。
若是假以时日,再长开些,定是能勾魂夺魄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