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少卿名唤范屹,父亲只是一介教书先生,却因才情高标被当朝孙贵妃的妹妹看中,不顾一切想要嫁给他。孙贵妃的妹妹容貌出挑,性格活泼,当年是京中许多男子倾慕的对象,然而她却选择了一个一穷二白的教书先生,让京中众人都为之惋惜。”
柳容舒曾经很少打听范屹的父母,也从未听他主动提起过,她总觉得那或许是他的禁忌。
谁能想到如今在他死后,她竟然从他政敌的口中听到了这些。
她不由有些恍惚,不受控制就随着顾忠贤一起走到一旁坐下,听他继续道:
“范屹的父亲借着岳丈家的势力入朝为官,算得上青云直上,摆脱了布衣身份,他和范屹的母亲也曾有过几年琴瑟和鸣的生活,还一时成为了京中佳话。”
“后来呢?”
柳容舒隐隐觉得,范屹的父母后面会是一出悲剧。
果不其然就听顾忠贤继续道:
“没过几年,范屹父亲在老家的表妹找了过来,原来那两人早有婚约,连孩子都有了。范屹的母亲受不了打击,当夜便将那一对奸夫□□杀了,自己也跳湖自尽了,那时候范屹恰好在外祖父家,并未被牵扯进去。”
柳容舒手指在袖中掐得泛白,只觉得心上像是在被人用巨大的石轮缓慢碾压着,窒息而绝望。
难怪她总能从范屹身上察觉到疏离和愁绪,她之前还以为他生来性格便是如此。
脑海中那人温柔的语气,宠溺的笑意和时而悲悯的眼神,在这一刻,在那些从顾忠贤口中说出的污秽肮脏的衬托下,更加洁白珍贵。
柳容舒眼眶发热,却强忍着,不敢让自己显露出一丝异常。
所幸顾忠贤似乎也沉溺在往事中,并未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他叹了口气,继续道:
“幸运的是范屹这孩子并未因为父辈的事情而长歪。后来的他凭自己的努力,成为大周朝第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他中状元时候,还没你年岁大。”
顾忠贤侧首看向柳容舒,又好像越过柳容舒看着远方。
他的眸光闪烁不定,神情中似有令人捉摸不透的哀伤与懊悔。
柳容舒略微低下头,摸着手指上的茧子,也跟着沉默下来。
她不知道今日顾忠贤为何会忽然对她说起这些,究竟是对她的试探还是别有深意。
而且这一年来,跟在顾忠贤身边越久,她越觉得疑惑,明明之前所有证据都指向顾府,可如今瞧着,却又不大像。
尤其是若是那毒当真是顾府下的,何以顾昀中了同样的毒,还能无药可解?
扑朔迷离的真相,如同藏在深冬雪原下的捕兽夹,充满诱惑又满是危险。
忽然窗口吹进一阵风,书案上有几页纸被风吹地“哗啦啦”作响,最后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柳容舒起身将那几页纸捡起,码整齐放回案上用镇纸压好。
“那义父,”
她问得漫不经心:“——那范……少卿后来怎么会离世了?”
她从前从来不敢这么问,以当朝首辅的敏锐,若是她甫一出现便问他政敌的死因,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今日话到这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冒险问上一句。
明明已是深秋了,问出这句话后,柳容舒仍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窗口的风一吹,跟冰溜子一样冻结在身上,寒意顺着皮肤沁入骨血。
顾忠贤端起茶杯,撇了撇茶沫子,又放回了桌上,视线在桌案边那竹青色的少年郎身上定格片刻,“人人都道你与他相似,你知道你与他最大的不同在哪么?”
柳容舒愣住,心上泛起不安,低声问道:
“在哪?”
顾忠贤撑着圈椅扶手起身,向外行去,叹道:
“他当年比你沉稳。”
他的步子停在门槛前头,头也未回,又道:
“用你的医术,好好给你兄长诊治,为父,自不会亏待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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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经历的一切,都让柳容舒心绪不宁,以至于她在床上辗转了半夜,也未能入睡。
她摸出枕头底下一枚被摩挲得有些反光的白玉扳指,对着清冷冷的月光看了半晌,之后将那枚扳指踹入怀中,渐渐平息了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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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柳容舒刻意将发束起,穿上一身略显精神的水蓝色直裰,腰间坠了一块儿羊脂白玉腰牌,照旧提着药箱去了顾府。
顾忠贤已经去上朝了,她便径直去了褚玉堂。
刚走到范屹床边,柳言溪一愣——床上那人似是一夜未睡一般,眼底乌青竟是比她还厉害,双目中充斥着红血丝,原本就是在昏迷中也被轻语收拾得光洁干净的下巴也长出了些许青茬。
“兄长这是——”
柳容舒抿了抿唇,将那句“快死了”咽回去,转了话头: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床上那人听到声音,略有些迟缓地转过头看她,似乎是憋了太久的情绪急需找人宣泄,他看向她,眼神微微亮了一下,如干涸的石块儿互相摩擦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
“你相信人死可以复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