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一直是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他伸手从架子上翻出一本被单独收起来的速写本,翻开后里头只有一张画,纪乐看了看我,又瞧了瞧他自己的作品,最后索性将画本立在我的脑袋边上一并欣赏起来,“你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我好奇侧头看向那幅黑白画,黑白光影被刻意留在那张纸上,我虽不懂画画,但也觉得精致,细节到发丝睫毛,甚至是黑眼珠里头光影留下的个中细节,我认真看了很久,在心里组织着语言,却也只说了两个字:“好看。”
“好看但不像,是吗?”纪乐收回手认真端详手里的画,偶尔抬头瞥我两眼。
我为难说:“也不是不像,就是……”他画的那个我在纸上笑得正开心,看着看着像是要活过来一样,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应该是那条巷子,我想我大概从那时起往后都不会在纪乐面前露出这种开心的表情,“我……笑不出来。”
他听完合上速写本接着塞进我手里,“送给你了,是我凭着记忆和想象画的,不像也很正常。”说是送,更像是丢掉。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用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一点点描摹出画中的线条,将本子上的画和墙上的每一幅进行比对,似乎大差不差的轮廓经过他的手就有了不同的神采。
我来了兴致,抽出笔筒里的铅笔,随意找了一张稿纸,在没有线条的那一面试了试,落笔前郑重其事,落下第一笔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最后果真把人画成了鬼。
捏着那张纸抬起手,微弱光线下红色的线贯穿了那张鬼脸,这才发现原本黑洞洞的窗口如今已经微微泛蓝。
热流从我身后袭来,纪乐简单冲洗过后拿着一条深蓝色的毛巾,不停擦拭身上的水珠,他微微猫着腰,目光落在我手里捏的那张稿纸上,不知道是不是下笔无力的原因,总觉得自己画出的人脸颜色没有他画出来的颜色深,我实在羞于将那张毫无美感的作品展示出来,一着急捏成了个废纸团藏在手心里。
他穿着篮球背心,随手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拉过我的手将那团废纸从我手心里一点点解救出去,又在书桌上展平,废了不少心思蹙眉盯着那张纸上的画,他大概是不记得自己画过长成这样的人,不知道我是临摹哪一幅。
我不想说我画的是那个赵某刚,不过纪乐应该也看不出来,“我瞎画的,扔了吧。”
“不是瞎画的,姐姐很有天赋。”他盯了半晌说:“我知道你画的是谁,他的法令纹很明显,除此之外还真的不太好找特征。”
我呆呆看着他将那张满是褶皱的稿纸粘在一张硬卡纸上,然后又立在书桌靠墙那一侧。
他可真会抬举我。
纪乐抬手时我偶然看见他的手臂内侧有一条条不算十分明显的浅色疤痕,不自觉握紧自己的手腕,似乎那里也跟着隐隐作痛,趁他不注意时低下头扫一眼,我有一条一模一样的伤疤横穿过手腕处蓝紫色的血管网。
我只记得那段时间哪怕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也会觉得很累,写字手会发抖,吃东西会反胃,躺在家里望着天花板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会莫名其妙流眼泪,我盯着纪乐的手,听见他说:“如果没人听你倾诉,就换个方法把心中所想表达出来。”
“你有试着把那件事告诉别人吗?”我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按着人家的伤口问疼不疼,即使他生气也是有道理的。
我问他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我私自在心里想,似乎现实已经给了我答案,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
“有。”他冷静回答,甚至还有闲心继续欣赏着我画的鬼,“有人说这种事宣扬出去不好听,还是算了吧,有人说男孩子怕什么呢?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还有人说我没有证据,时过境迁应该放下。”
“他们……或许是不希望你受到二次伤害……或许是想劝你朝前看……”我低语喃喃,却越说越没底气。
“二次?伤害?他们?没有他们!没人在意!你在意吗?他们在意吗?为什么是我要怕不好听?为什么是我要放下?我做错什么了?狗没咬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知道有多疼!”纪乐一如江水溃提,卷着所有情绪四处冲撞,像是非要撞他个头破血流,可我没想到他的情绪会转折得那样快,眼瞧着泪水在眼眶打转,下一秒收敛起瞪圆的双眼,虽然眼白仍有密布的红血丝,但至少瞧着不再像是要吃人。
他“哈哈哈”笑个不停,像是刚才在说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你害怕了。”
我打了个哆嗦,表情僵在脸上,他的笑声像是咒语一般回荡在耳畔,浑身上下都感觉冷飕飕,没人在意,多么简单的四个字。
“这个世界总是那么奇怪,说到这种事有的人总要分男女、分丑陋和漂亮、分捣蛋和乖巧,为什么不能只分坏人和好人,分受害者和施害者,好像他们要得到一个完全符合他们预期的过程和结果,我不懂,也不想懂。”
我怔怔看着他,他微微一笑继续说:“这不是我说的,是纪乐说的。”纪乐的手指着日历上的黑色字迹,果然,上面像是日记一般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跟日常生活无关的东西,有很多他的心得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