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求的是无关于外物的平等,无关于阶级、无关于性别、无关于性格特质、无关于皮囊、无关于金钱,但很显然现实没有那样简单,如果各种主义是一把铁锹,就会有人拿着锹去种出解决饥饿贫苦的粮食,也会有人拿它去拍埋在地里的人头。”我照着日历上的字逐一念去,或许纪乐年幼时向父亲求助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相反还遭到了冷暴力,甚至是嘲讽,用刻薄的话揶揄他,笑话他精神失常,将一切归于一个疯子的被迫害妄想,不知碰了多少次壁,他才会产生这样的感慨。
“种地等收成多么麻烦,可拿起铁锹拍人就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纪乐看向我,“别去管他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说这样的话,实际上不过是四脚被绑在桌子上的羊,即使屠夫握着屠刀走到他跟前来,他至多也就是咩两声便罢了,一开始他发现我的存在时表现得很抗拒,我虽然也不怎么喜欢他,但说实话几年相处下来还算和谐。”
他说完又仔细想了想:“或许正因如此才有了我的存在。”
“你知道我们那届中考前夕学校高中部有个高一的男生跳楼自杀了吧?”纪乐从一堆就日历里头找到那一年的某一天指给我看,“还记得吗?”
“好像有这么回事儿。”我试着翻出脑海里早已落了尘的旧回忆,其实事发的那几天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北城区一个居民小区里有人跳了楼,至于为什么跳传言实在太多,连跳楼人的年龄性别都有好几个版本,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热衷于编造谣言,像是被冷落惯了想要以此博得一些关注,哪怕是骂名也好,我甚至觉得这是什么表演型人格才会做出的事,即使如此仍想不通为什么连死人都不放过,还拿出来消遣。
日历上被记下一个陌生的名字,我轻松认出那两个字是:林海,“我记得有人说他是调戏同班女生,被班主任抓了现行,面子上挂不住,一时想不开,听说后来那个女生承受不住舆论就转学了。”
“是吗?”他问我。
我听完愣了一下,聊天就此卡在这儿,我还在等着接下来他还会继续说些什么时,纪乐的眼神变得黯淡,并没有给我一个答案,而是直接转身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我站在原地捧着满是纪乐笔迹的旧日历,那上头有的写着忌结婚、祈福、求子,有的写着忌出门、安葬、上梁,我忽然好奇会不会有哪一天什么都忌,连翻了几页都没找到一个诸事不宜。
抬头看窗外乌云已散。
翌日,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这间狭小的屋子时,我睁开眼却没能在窗外看见一丝雾气,不知道是不是一整日的雷雨将天也累疲了,索性偷个懒算了。
我揉了揉眼,当看到满墙的画时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家,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手边还放着一本旧日历。
小卧室的窗正对着楼下的厦子顶,上头盖着石棉瓦,总会有人用泡沫箱种些小菜放在上头,眼下看那茴香长得旺盛,旁边还有辣椒小葱,几只鸟在石棉瓦上蹦来蹦去。
我推开门走出卧室,纪乐坐在电脑前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就知道是他回来了。
我刻意路过他身边瞄了一眼,他仍在看学校的论坛,我一路上都在想着昨天在日历上看到的那个名字,林海,如果纪乐在学校的传言跟事实有很大的出入,那么林海是不是也并非因调戏女同学被抓到后一时想不开而选择了轻生。
纪乐虽然跟我乘坐同一趟公交车,却一个坐在最前头,一个坐在最后头,直到在校门口遇见值日生,我上下兜掏了个遍也没找到胸牌,一整个早晨都在注意纪乐,脑子里又想着林海,完全忘了这码事儿。
他路过我身边撞了一下我的肩,伸出拳头摊开手掌,金属别针在他手心里闪着银辉,我偷瞄了他一眼赶忙把胸牌别在胸前。
人为什么容易钻牛角尖?思维一如困兽走到了绝境。
我终究没法子想明白超出认知以外的事,就像我想不通总能在电视上听见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水”,我不能说王学儒不爱他的孩子,他可能就只是突然不爱我了。
再有纪乐他爸为什么不相信他说的话,明明纪乐是受害者,他为什么要骂纪乐畜生。
还有如果林海真的没有调戏女同学,那些编造谣言的人是为了什么呢?有利可图吗?还是只想开心一下。
直到中午放学之后,在卫生间隔间里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被一盆水泼得透心凉。
我终于停下不再去思考那些问题,但于我而言被泼了就是被泼了,泼完了也就泼完了,我没有吭声,只等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打开门走出来,站在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那个满脸湿漉漉往下滴着水珠还试着扬起嘴角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