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驰愣了一下,“太危险了,你们都还是孩子……”
“区云没有妈妈。”我在他的双眼中看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东西,一种来自长辈的疼爱,当下的心情难以言表,我贪图这样的温暖,却又伤感给我这样温暖的人不是我的亲人,“你没错,区云没错,警察没错,受害人也没错,但有些人生来就是一粒沙,没有能力掌控自己飘向哪里,假设那女人是一滴水,连大海都阻止不了她蒸发,这不是靠努力就能改变的事情,就像我改变不了我的身体里流着谁的血,但区云不一样,他试图改变一些东西,就是你们看到觉得不可思议的部分。”
马驰觉得现在孩子的思想比他小时候复杂多了,他只记得小时候被爹妈提着扫帚旮沓追得满村跑,屁股都给打肿了,但自从有了儿子,他不得不承认几十年过去,他已经把当小孩儿时的那点儿心得体会忘了个干净。
从外面传来一声“嘭”,听起来像是关车门的声音,马驰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笑眯眯站起身,掐着腰直挺挺站在派出所门口,丝毫不避讳对来人的欢迎,连一直坐在电话旁的年轻警察也从位置上站起身,喜气洋洋唤了一声:“野哥!回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人未到,声先至,“有啥可说的,我现在不是警察了,是群众,来派出所办事儿你们还给我整个欢迎仪式多不合适。”等一句话说完,站在马驰身边的男人用车钥匙挠挠头皮,上身的黑色短袖已经洗掉了色,以一种说灰不灰、说黑不黑的颜色呈现在众人面前,运动服裤子上细小的绒球像是草坪上除不尽的野花,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白色的运动鞋洗得发黄,打眼瞧去不是那么干净。
“野哥今天没去喝酒?”年轻警察打趣道。
“本来想喝来着,酒都到嘴边儿了你马哥的电话给我踩了刹车了。”男人进了大厅似刘姥姥进观园般四处看,“哟,还换上新电脑了,现在不吵着闹着又旧又破,老死机了吧?”
年轻警察高兴点头,“那可不,现在咱这网也重新整了,干啥都快。”说着欠了欠身,留出个空专门儿给野哥瞧瞧。
野哥用那双粗糙的手一遍遍摸过派出所新装修过的大理石台,冰冰凉、滑溜溜的手感从掌心传递到了脑神经,他依旧笑着,目光不断扫向新奇未知的各个角落。
此时派出所的电话响了,年轻警察拾起话筒放在脸边,“喂,您好,城头街派出所,您是说您老公在家打您是吗?麻烦报一下您所在的位置,明珠嘉园小区一期三栋502?好,我们马上到,您电话保持畅通。”电话一挂,年轻警察站在台子里头向外张望,“吴哥,出趟警!”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高喊了一声:“来了。”走到大厅,朝野哥点了下头,在年轻警察手里拿走了一张纸,披着外套就跑出了派出所。
年轻警察坐回位置,抬头时瞧见野哥怅然若失望着老吴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再也笑不出来了。
早些年纪野的职业生涯还一片光明,马驰是军人退伍当了警察,纪野则是正八经念书考进来的,照理说一文一武应该不对付,但两人一直是单位里的好搭档,马驰五大三粗小半辈子,还偏偏吃软不吃硬,纪野就充当马驰办案时的“刹车片”。
几年前广河出了件大事儿,纪野在大街上把广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水产公司老板区捷给打进了医院,多处皮下出血外加左前臂骨折。
马驰如何也不相信处理民事纠纷时挨打都不还手的纪野能主动把别人给打骨折了,马驰替他上下奔走求情说好话最后纪野还是因此脱了这身儿衣服,临走前马驰问纪野后不后悔,纪野说后悔,马驰傻了吧唧安慰他说脱了衣服回家也是当少爷,有啥好后悔的,纪野说应该先脱衣服再打区捷,顺序整反了,自此之后马驰的脾气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大家都以为纪野就算脱了这身衣服以后的日子也是舒舒服服吃香的喝辣的,纪明水产的大少爷总比他们这些早出晚归不着家的人强不少,只是没想到纪野没如大家所愿当上少爷,反倒当上了酒鬼。
年轻警察想到这儿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不敢当着纪野的面儿叹,只好低下头装模作样翻着手里的笔记本,然后十分拘谨转移话题:“野哥、马哥,你俩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大家伙偷偷约出去下馆子?”
马驰随手抄起一本登记簿就要往年轻警察脑袋上敲:“天天下馆子,老子一天能挣几个钱,家里还有个大小子要养,赶紧给你找个媳妇,一天天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纪野无力一笑,浑身向外冒着一股子颓废的气息,像是秋末的河坝,草丛里的虫子死了,天上的鸟南飞了,一丛丛的野花谢了,连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也枯黄了,一把野火将一切烧成了灰烬,夏日繁盛的一切如今看来好似都只是虚幻,从来没真正的存在过,他摸了摸脑袋顶上扎手的头发以缓解心中的尴尬,“我来接我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