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木槿高大繁盛,上次来时只有若隐若现的花苞,花不开,单调的绿色瞧着泯然于众,我未曾格外多留意它一眼,今日再见,小碗大的粉花开满枝条,躲在槐树后飘来阵阵花香,纪乐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以后。”
心中的话已经被我盘得油润光泽,迟疑了一阵儿才开口:“以后还长着呢,大不了我帮你记。”就像我打算的那样,高考、大学、找一份工作,吃药、治疗、成为一个正常人,这些就是我和纪乐的人生目标。
“是很长,一辈子,我记性不大好,但我一直记得你在炸鸡店夺门而出时的背影,那一刻,我真的好绝望。”他的声音并不连贯,断断续续带着点儿颤音,“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几年前。”
“那场雷雨里?”我看向他,目光落在他颤动的睫毛上,我生怕那如羽扇般的睫毛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挂上几颗泪珠,心里一点点紧张起来。
“我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但那时我只想要你回来。”他的语气稍显落寞。
我听后嘴里发苦,像是有人用铁片正刮着我的鼻腔,假笑了一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刻意掩饰什么,打哈哈似的说:“幸好我跟你解释了,即使兜了这么大一圈,最后不还是回来了吗?”
他继续说:“那时候我好恨你,觉得自己会恨你一辈子,后来我发现除了你没人懂我,我又好怕你,怕你会抓了把柄利用我、伤害我。”
“现在呢?”我怀着些许期待追问。
纪乐只是笑了笑,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稍稍抬起头,轻启双眼看着我,话锋一转,“木槿花一旦开了就停不下来,你知道木槿花代表着什么吗?”
我平日里本就不大关心花草,只得懵懂摇头。
“永恒与守候,坚韧与温柔,还有生生不息。”他顿了顿继续说:“几年前医生就说过,最好的结果也要持续治疗几年,我不知道他们所谓的治好了是什么概念,痊愈后我或者区云会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吗?所以我才问你,你想看到他还是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表情变得不大自然,整个人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早就认定了无论他们俩中的哪一个说到底其实都是他,只不过性格不同罢了,可能纪乐和我想的不一样,“一定要我给一个答案吗?”
“可以吗?”他再度抛回一个问句。
纪乐抬起头,壁灯的灯光打亮他整张脸,那一双眼眸如潋滟秋水,我仿佛看到夕阳的霞光洒在漾起的水波之上,大概水上还会浮着二三野鸭,岸边生着簇簇荻花芦苇,我一时陷了进去,越是如此,越不是三两句话能够说清。
我想看到那场雷雨之前的纪乐,看到不再沉溺于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的纪乐,看到即使摔到也有勇气站起来的纪乐,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
但……
我踌躇无言,良久未能给出一个答案,我怕我想说的话一旦真的说出来等于亲手揭开了他旧日伤疤上快要结好的痂。
风替我说了几句,接着从走廊里传来一串脚步声,我立即回头看,那黑影身形似曾相识,正在一楼转弯处接打电话,是熟悉的嗓音。
“嘘,好像是马驰。”我拍了拍靠在我身侧的纪乐,他也转头朝那黑影望去。
“行,我知道了,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马驰说完挂断电话,但他没有走,像是在等人,一只手扶着身后的暖气片,另一只手拨弄着手机,不大一会儿另一个黑影从楼上下来,走到马驰跟前,他这才抬头借着走廊里并不大明亮的灯光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纪野一出现,马驰就开了话匣子,“老纪,你说咱师父真行,这咋还能给人干医院里来了呢?那范叔走道都直画圈儿,他也能给人折腾出来,摔个好好赖赖,怎么跟人家儿女交代。”
纪野想说也不能说,只得点头。
“哎,对了,我得事先声明,之前打电话告诉你赵志刚出狱了,可不是公私不分,我是跟手底下几个混子打听的,再有,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没违反纪律,没以公谋私。”马驰递了根儿烟给纪野。
纪野点头后小声提醒:“这儿是医院。”
马驰拍拍脑门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