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锦文给朴国辉打电话说朴振华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直到下午也没回来,打手机没人接,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以为是去找老同志叙旧,可找了一圈儿都说没见过朴振华,万不得已只能联系朴国辉。
接电话时朴国辉还在医院,她急匆匆下楼开车,还打电话问马驰有没有人报警发现走失的老人,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正当所有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县城外的冯家沟镇派出所民警用朴振华的手机给朴国辉打来了电话,核实她是否是这手机主人的亲属。
朴国辉心急如焚,站在县医院停车场中央举着手机忙不迭点头称是。
朴振华一个人跑到了冯家沟,可能是清早走前忘了吃降压药,犯了眩晕症倒在冯家沟镇的一处民房前,现在正在镇卫生院挂吊水,没有生命危险。
朴国辉长出一口气,一个劲儿给镇派出所民警道歉,说给人添了麻烦。
挂断电话后纪野试图安慰一下她,结果被她一手甩开,朴国辉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关门时重重摔了一下,整辆车都跟着颤几颤。
纪野叹了口气,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不是近一两年才开始的,平日里就像火药似的得小心存放,不刻意点燃都容易炸,何况朴振华退休之后比在单位上班还闹腾。
我和纪乐坐在后座,朴国辉顺手将副驾驶上的一个蓝色文件夹扔进我怀里,我翻开粗略一瞧像是什么财务报表,密密麻麻全是数字,应该很重要,我只好给收进座椅后头的口袋里。
纪野这才坐上副驾驶,四个人在车里头,三个人不敢吭气儿,默默观察着朴国辉的脸色。
冯家沟离县城并不远,紧贴着广河县里,从县医院到冯家沟镇卫生院开车也就二十多分钟,朴国辉一路上憋着气,脸都气得涨红。
车停在路边,她怒气冲冲摔关车门,几步登上卫生院门口的台阶,纪野想拦住她,朴国辉却像是一支箭卯着劲儿往里冲,纪野只好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叮嘱:“国辉,好好跟师父说话,千万别冲动!冲动真的是魔鬼,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心脏不好,你心脏也不好,父女没有隔夜仇……”
朴国辉只生冷抛出一句:“我不后悔!”推开输液室的门,许多张床成列摆放,朴振华已经清醒,血压降下来不说,还跟送他来的镇派出所民警聊起了天,乐得闭不上嘴。
“国辉呀,这是你闫叔的儿子,就是以前咱家楼下卖豆腐的老闫,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还说闫叔做的豆腐最好吃,天天大清早趴在阳台上等着他一来就催着你妈去买,他现在也老了,卖不动了,在家里帮忙照顾外孙。”朴振华见朴国辉来,更是喜笑颜开,黝黑的手背上暴突起几根青筋,医用胶布盖住吊瓶针,扯着镇派出所民警的手说个不停,早就把眩晕的事儿扔到一边儿去了。
朴振华若是示弱则罢,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哪里惹恼了朴国辉,仍是一脸不以为意。
小闫站在一旁,虽然朴振华说的这些他都不知道,但还是憨憨跟着乐,他没想到狂风暴雨竟来得这样突然。
朴国辉瞪着朴振华,不留情面厉声说:“你多大岁数了?还当自己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吗?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在家里待着,非要出来给别人惹乱子、添麻烦?!你自己怎么回事儿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你还还要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今天是凑巧有好心人路过发现了,这才帮你打了个电话捡回来一条命,明天要是没人发现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人就没了!你让我怎么跟我妈交代?怎么跟我弟交代?怎么跟我哥交代?!”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忍不住直接喊破了音,一时上头,脑子也跟着嗡嗡响,朴国辉扶着额,身子一个趔趄,一旁的纪野赶紧扶住她,她却推开纪野的手,仍没有罢休的意思,:“我要上班,还要时时看着你别乱跑,你想让我怎么样?!要不我别干了,天天在家守着你吧?!反正我最初想报的也不是警校!逼完了大哥又逼我,逼完了我又逼国栋,如果不是你,我哥会死吗?!这下你满意了!你但凡有一时一刻替我们考虑过就不会出今天这种事情!你非要把这个家折腾散了才开心吗?!”
小闫见爷俩剑拔弩张,连忙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之间缓和气氛:“朴所也是放不下814,当年那案子就在咱冯家沟镇,他就是想来看看现场保护的怎么样,真没给我们惹什么麻烦,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吵架……”
“他有什么好放不下的?!你问问他现在能破案吗?!他要是有这能力,那个案子早就破了!还用等到今天?!既然已经交出去就不要出来横插一脚!你退休了你知不知道?!”朴国辉气得浑身发抖,她已经够忍耐了,范叔那件事儿她还没找朴振华的茬,今天就又来了这么一出,在她看来要是那天范叔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姓朴的在广河全都卷铺盖走人算了!反正朴家已经够抬不起头了。
纪野抱着她往门外推,大炮仗碰上小炮仗,非要给卫生院炸了不可。
一旁的陌生大爷听声坐起身替朴振华鸣不平,义愤填膺斥责起来,“你这闺女怎么和你爹说话的?以下犯上,好没有教养,不是你爸,你长这么大是靠气儿吹的吗?!现在父母老了,不能提供价值了,反过来被你们儿女教训!太不像话了!”
反倒是朴振华一声不吭,面上尽是哀伤,喃喃说:“不是我闺女的错,别说她,她压力大。”
朴国辉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衬衫,拉扯中被扯掉一粒扣子,衣领歪歪斜斜,露出大半锁骨,她伸手挣了挣,推开纪野的胳膊,站在输液室门口,血气上涌紫着一张脸,仍没给什么好脸色,“我谢谢你,你消停在家待着我就没压力了!”
护士一路小跑到输液室,怀里抱着板夹,一脸不善冲着朴国辉教训道:“吵什么吵,他血压才降下来,你们非得给人送走是吧?!走走走!都走!没事儿别堵在门口影响病人休息!”
纪野牵着朴国辉去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俩人并排坐在医生办公桌前,我和纪乐在他俩身后默默站着,医生说朴振华的情况还不稳定,最好能留院察看一晚,患者擅自停药,假如今天来得再晚一点可能就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纪野忙问了很多东西,朴国辉只是抿着唇低着头,像是在学校受训的学生,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时,她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眼眶里是晶莹的泪花,整个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看起来丧丧的。
出了卫生院,纪野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像是只老母鸡一样,身后跟着一串,朴国辉耷拉着嘴角,纪乐面无表情,而我一脸迷茫,纪野一门心思往袋子里放检查单据,不经意回头瞧见这一幕,竟笑了一下,他问朴国辉:“去吃烧烤吗?晚上,上次去的那家。”
“上次?”朴国辉昂起头看他,寻思半晌纪野说的上次是哪一家,已经久到她记不起来。
“跟领导报备一下,一会儿我开车。”纪野接过朴国辉手里的女士单肩包,从包的最外侧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说着下了台阶,还招呼着我和纪乐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