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纪乐不像是有那样顽强生命力的样子,如果他能像爬山虎一样夏季不惧怕连日的雨水,冬季不惧怕难挨的严寒,那该有多好。
一颗红色的小痣静静待在他锁骨上方,他猝然低下头,眨了几下眼,仓促抽回手,扶着床沿重新站起身,我从他的眼眸里捕捉到有慌张的情绪一闪而过,细细嗅了嗅,有股子烟味儿和酒味儿混合的奇怪味道,“你又抽烟了?”
他转过身速速答了句:“没有,买东西排队时别人抽的。”
我跪行几步凑到书桌前,拿起空荡荡的玻璃瓶检查起来,里头也就剩了几滴桃子味儿的透明液体,酒味儿散得没剩多少,瓶子在我手里转了一圈儿,终于在标签一角看清几个还没蚂蚁大的小字,写着:酒精度:11%vol。
我抬起胳膊揪起衣领闻了闻自己,原来竟真的是从我自己身上散出来的,如此想着泄了口气,傻傻靠在墙边,双手耷拉在身前,好像无数根线围在我的脑袋顶上绕来绕去,最后乱成一团,冰箱里的东西都是纪乐买回来的,我总是瞧见他随手拿出来就喝,压根没往酒上头想,语气有些嗔怪说:“你怎么不阻止我?”
纪乐把东西都收拾好,速写本也放回桌子上,抬头无意间瞄了一眼我呆呆的表情,压了下脑袋欲笑未笑,像是萌芽的种子,翻出一点早春的颜色,“昨天晚上你说你渴了要去找东西喝,我在卧室里等了你半天,回来时你捧着个玻璃瓶,大概是因为烧烤太咸了,等我看见时瓶子里也就只剩下一口。”他稍稍顿了一下,打探似的问:“昨天夜里的事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我懵懂摇头,放下瓶子时看见书桌上放了两盒未开封的药,白底黑字写着解酒口服液,塑料袋里还躺着一张小票,我翻来覆去拿起来看,小票上的时间是昨日深夜,他果真出去买东西了。
纪乐插话道:“夜里饿了,去买了点吃的,买药只是顺便。”最后这句显得尤为刻意,他从药盒里拿出一小瓶口服液,插进一根细细的管子递给我,“昨晚你的脸紫得跟茄子似的,我晃了你半天都不醒,你说你没喝出来那里头有酒精,真不知道你是对酒精敏感,还是不敏感,以后出门都别碰酒了。”
我望了望屋内空空如也的垃圾桶,他还真是睡不着觉没事儿找事儿干,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收拾了一遍。
接过他递来的解酒药,脖子被头发挠得痒,下意识伸手挠了挠,却意外发现头发是散着的,我记得昨天纪乐帮我梳了头的,那发圈我很喜欢,可不能弄丢了,掀开枕头毯子满床找,一边找还一边问,“你瞧见昨天那个发圈了没有?”
“这个?”他把那发圈从手腕上摘下来递给我。
我隐约觉得不大对劲,捏着发圈半天没说出话,一边吸溜着口服液,一边皱眉思考。
“我摘的,怕你睡觉不舒服,仅此而已。”说时他表情淡淡的,只是最后四个字我听着尤为清晰。
“那我也应该睡在书桌上才对……”我小声嘟囔着。
“你都醉得不省人事了,别说睡在桌子上还是床上,就算睡在厕所里也不足为奇。”他话里话外带着点儿调侃的意味,出了卧室去了卫生间,在里头哗啦了一阵儿,再回到卧室时手里多了条洗干净的湿毛巾。
他总是让我捉摸不透,昨夜里应该是他把我抱到床上去的,又给我盖了毯子,我下意识望向纪乐趴过的床边,褥子上还留着他压出的印子,他为什么夜里没走,似乎也有了解释,可他怎么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呢?
纪乐把手伸向我,“擦把脸。”
我对着墙上的小镜子照了照,像极了电视剧里宿醉刚醒的人,就只有一瓶而已,大概是像了王学儒,最初我爸也不是没想过拍马屁换前途,可他这人第一次跟领导上酒桌就出了洋相,两杯下肚,脸紫得像是紫薯,同桌的人当场打了120,我和我妈到医院时王学儒睡得正香甜,只把直属领导架在火上烤,搞砸了好好的一顿饭,想到这儿我竟是打心底里觉得开心,准确说是幸灾乐祸。
我摸着手里的马莲花发圈,手里的口服液喝完,玻璃瓶被我塞进了买药的塑料袋里,接过纪乐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我们一夜没回去,家里该着急了。”
“打过电话了,没人接,又发了短信,你不用担心。”他看了看窗外,“今天陪我去个地方。”
我竖起耳朵等着他说去哪儿,却在那之前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吆喝声,音质很差的电池喇叭,男声喊着:收冰箱、彩电、洗衣机、电风扇、收破烂……
纪乐张开嘴,又为了避开那一连串的突兀人声等了一会儿,直到收破烂的吆喝声渐远,他才犹犹豫豫开口:“我想去看一眼纪……”中途又停顿了一下,“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