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重要?!不重要我陪你去什么清岭,找什么赵志刚?!你以为你是什么阿猫阿狗蹭蹭我裤脚我就会捡你回家吗?!我做这些只因为你是纪乐!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纪乐!我希望我们都能有以后,而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妄想!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我规划好的未来,你也不行!”我大声发泄,林中鸟应声而飞,几次起落伴着风声和我的哭腔。
纪乐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他起了高调,却慢慢落下,“既然如此,你就给我好好的活着,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以后,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你跟我不一样。”他低下头,面前是被手掌压趴了的一众杂草,目光无处安置。
这句话似曾相识,隔着网线的三年里我好像也听他这么对我说过,那大概是我父母各自举办完婚礼之后,除夕夜我独自一人坐在阳台上,就着别人燃放的七彩烟花喝了一大碗紫菜疙瘩汤,做时放多了盐,齁得我直掉眼泪,想去倒碗水喝,却又发现暖壶里的水倒出来左等右等还是不愿意凉,我心里更难受了。
我还记得那天一个人在家,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我把声音调得很大,听着电视里一家人欢欢喜喜包饺子,而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表情木讷,目光落在漆黑遥远的天际,望着一朵又一朵闪耀的星火升起又落下,盛放后的烟花向大地撒下星屑。
楼下孩童的嬉笑声一遍遍刺着我的心,我像是被夺了魄,披上衣服往楼顶上疯跑,气喘吁吁吐出一阵又一阵的白烟,脚不受控制挪到楼顶的边缘,我站在顶上往下望,好巧不巧看见一家三口在楼底下放烟花,旁边停了一辆敞着后备箱的黑色的轿车,小男孩大概六七岁,手里握着摔炮往地上啪叽啪叽丢个不停。
这场面我很熟悉,那也是曾经的我。
有一种烟花点燃后会嗖一下贴着地跑,还记得小时候这种烟花很贵,王学儒有一年给我买了好几个,我喜欢,却又因为胆子小不敢放,就让王学儒点火,我躲在妈妈身后看,只是没想到那东西点燃后怎么就朝着我飞过来,吓得我满地跑,哭着要回家。
我陷在回忆里,如果当时就那么跳下去,那男孩儿大概这辈子都不想下楼放烟花了吧?兴许连年都不想过了,如果他爸妈日后也离了婚,连这一点点美好的回忆都被我破坏了,从这儿跳下去血甚至有可能溅在他身上,我站在楼顶如此想,想着想着就把那男孩看成了幼时的自己,心里生了怜惜。
当我终于从往事里将自己拔出来时,人已经坐回了家中的椅子,我打开电脑给纪乐发了一句话:我刚刚在楼顶看到有一家三口在楼下放烟花,真好,我都忘了上次放烟花是几年前,你在家放烟花了吗?
但他回了我一个笑脸,就是那种很平凡普通的微笑,我以为他是嫌我烦,一下子伤心极了,紧接着电脑又滴滴响了一下,他竟问我问什么要在除夕夜登上楼顶。
被看破伪装就像是在大街上没穿衣服跳舞,我一下子慌乱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又告诉我别胡思乱想,南方的烟花更好看,放到天上有许多图案造型,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见识到美好的东西,还问我有没有看奥运会开幕式,有没有注意开幕式上的烟花。
我同他说了那件被烟花追得哭着满地跑的糗事,之后话题被他扯了老远,仿佛这点不愉快已经随着楼下孩子的笑声飘到九霄云外。
现在回头想,那时他想让我活着兴许并没多少真情实感,我之于他跟一段犯罪录像没什么区别,至于现在,我宁愿相信他是真的接受了我。
“我跟你怎么不一样?一样!”我盯着还在坑里的纪乐逞强说。
纪乐抬头看了一眼满脸倔强的我,无奈极了,便拿出一副你爱说啥说啥吧,反正他自己心里有数的表情。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蹲身下去扶他,这大坑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周遭长满了杂草,怪不得纪乐追我时没注意到,刚要拽他的胳膊,他却弯下身,深深埋着头,只朝我摆了摆手。
我语气里带着点儿怨气说:“怎么?你还要在坑里站到发芽吗?”
我粗心大意,还以为他在生我的气,纪乐手心里攥着野草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是……坟。”
“坟?!”我惊诧尖叫道,顺着洞口往下看,里头黑漆漆一片。
“棺材板快烂完了,没人照看维护,坟也就塌了。”他说。
纪乐推开我的手,慢慢磨蹭着转身,屁股往坑边抬,我想帮他,等到的却是他刚微微一动就疼得浑身战栗。
我手足无措,阳光被树遮挡,又被纪乐的身体挡住一部分,能照进坑里的本就不剩多少,我借着少得可怜的日光才看清了洞穴里的一些东西。
腐烂的木头已经发黑,枯杂截断的树枝胡乱铺在坑底,还有一些泛黄的东西,一根根瞧着像是人骨,最后我的目光不得不聚焦在纪乐的腿上,撕破的裤脚,被木刺扎进肉里的小腿,鲜红的血竟成了这坑里最有生机的东西。
我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纪乐挺身一把攥住我的上衣衣角,大声说:“小心!后面是石头,我就是为了躲那石块才掉进坑里的!”一句话说完,痛楚又打小腿处传来,他跟着一哆嗦,不得已松开手,就那么埋着头站了良久再难多说出一句话。
我心里急,从他兜里掏出手机时几次没拿稳,站起身后高高举起对着太阳,沮丧说:“没信号。”
强行给自己定了定神,眯起眼睛借着阳光望向山下,那些墓碑已经离我们很远,翻遍了衣兜,只找出一把弹簧刀瞧着像是工具,用刀切木头还不知道要切到猴年马月。
我正如此想,他却趁着我思考间隙深呼吸憋了一口气,闭上眼,双手抱住腿往后用力一缩,随着动作一声低吼,骨节泛白十根手指恨不得抠进肉里。
“我给120打电话!”见状我急切说。
纪乐倒吸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止不住发颤,“不用打120,死不了人,你先下去,墓园里有信号,给朴阿姨打电话,舅舅我之前连打了几个他都没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我迟疑了,纪乐为了抚慰我尽力将五官舒展开,“放心吧,他大概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一见人就跑,必然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等他回过味儿来,我们要是还没走的话可能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