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驰故作淡然摇头了下,“这事儿不归我管,我自己那摊子事儿都干不完,哪有时间管别人的闲事儿?”转头又责备起了陈峰,“外头的事儿少瞎打听,离那些人远点儿对你没坏处。”
纪野一个人站在墙角,一直也没吭声,大概连脚下这一平方的灰色水磨石地面上到底有多少个白点儿都已经数了个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直勾勾盯着纪野质问:“区捷认识赵志刚是不是?”
或许是见情况不太对,陈峰举起手扇了他自己一巴掌,一双眼珠子察言观色转个不停。
马驰的面色愈发难看,陈峰便佯装打了个哈欠,缩着脖子早早告辞,说是困得不行,要回家补觉,也没等别人接话,逃似的头也不回往病房外走。
霎时间,所有人陷入沉默,我用余光瞄向纪野,他还是那副窝囊的样子,若非知晓内情,我实在想象不出是他收集所有证据举报了区捷,在朴国辉的嘴里,以前的纪野颇有几分清高。
我以为纪野会就这么满身海鲜腥臭味浑浑噩噩抱着酒瓶过一辈子,或许就像陈峰说的人不可貌相,“你们什么时候走?”我打破沉寂。
纪野迟疑了一会儿答:“下周。”
我低头喃喃:“原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像按下别离倒计时的秒表,除了那份难以抑制的心痛,我们都别无选择。
纪野见我不哭不闹,甚至还乖巧点头,心中多了几分愧疚,“区捷和赵志刚是认识的。”
马驰立马惊呼,满面惊愕伸手想要拦住纪野,“哎!”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又不是傻子,“区捷不是纪乐的爸爸,那张合照里的男人才是?对不对?我记得你说过,你会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你是大人,不能言而无信!”
纪野一愣,挡住马驰伸来的手,将目光定格在我身上,迟疑着还是点了头,“我希望有些事能烂在你肚子里,至少现在别告诉他,还有几天时间,多陪陪他。”说完,他踱步到窗前,两只胳膊撑着窗台的理石望向远处的一片蔚蓝。
几年前他在这里送走了纪明,在那之前,他姐姐纪书君从这栋楼的楼顶一跃而下,自那以后医院通向天台的门都被紧紧锁了起来。
纪野曾想上去看看,站在楼顶往下望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他甚至想试着跳一跳,想知道纪书君当年临走前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可惜这种尝试一旦真的试了,永远没机会把感受说给别人听,如果纪书君能把感受告诉他,他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煎熬。
听说跳楼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会后悔,人们又是怎么整理出这数据的呢?莫非是那些没死的人说的?那纪书君为什么不能活?哪怕变成个残废他也能养他姐一辈子。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假如、如果,人们总喜欢说最字,世上最高的山峰、世上最大的湖泊、一辈子最爱的人……对他而言世上最美丽的永远不会是抓得住的东西,而是梦境中的虚妄,是那些预想过无数遍却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与期待。
纪野的视线在刺眼的阳光里像是一朵蒲公英,被广河的海风吹到高高的天空中去,他曾以为那就是翱翔,可是等到风停时又不得不飘飘摇摇落在草地上,其实这样也挺好,落在哪儿就能在哪儿生根,他希望能活得踏实、睡得香甜,而如今却身不由己,像是浮萍。
纪野用指尖在玻璃上轻轻一点,失魂低语:“趁你还能见到他。”
楼下小花坛旁的水泥长椅上有个人影,或许是别人太过匆匆,所以将那人影衬托得像是定格的摄影画面。
纪野继续说:“他不愿意待在病房里,越捆着挣扎得越厉害,我问医生能不能把他放开,医生起初断然拒绝,上次见过你后病情稍有好转,这才勉强同意。
纪乐的情绪很不稳定,随时有出意外的可能,我看了他身上的伤,除了区捷留下的,还有一大部分是他自己弄的,如果现在让他知道真相,恐怕活不到转院,
我跟他提过去外地就医的事儿,但他不同意,我想着只有你的话他肯听,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委屈你……”
他哽咽着说到这儿,当我抬起头迎着窗外的阳光,望向被他身体遮住的一小部分阴影时,他已经低下头,用一只手盖在双眼上,即便如此,泪珠还是顺着面部的曲线滚落下来。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纪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