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熹心中一紧,以为他要开口揭破。
却不想戚束月竟在帮他圆场,向雏焘解释道,“可一旦关乎自己,光盈无论用尽任何手段,都会弄个明白。他从小就这样,就算有人摁着他的头不许他看,他也会用鼻子和耳朵探听想要的东西。永不肯做个稀里糊涂的人。”
戚束月又看向雏焘,淡淡一笑,试图把雏焘的关注全引到自己身上,道:“这点像摄政王,也许是你教的吧。”
追云熹虽不解,但也收下这份善意,僵持身形渐渐放松,恢复方才如水般的安静。
雏焘细眉挑起,道:“但聪明人过得很苦。”
“有摄政王罩着他,聪明糊涂都是喜事。”
雏焘的眼睛始终没离开戚光盈身上,戚光盈对他爱答不理,他也只是幽幽然叹气,伸手想去牵戚光盈的手寻求一丝安慰。
追云熹抬腕想闪躲,周旋之间,他腹部那道在阳度城被雏焘一剑剖开,无法愈合的伤口突然被触到,追云熹很轻微震了一下。
表情上他有在竭力忍住,仿佛一点异样都没露出来。
雏焘陷入了安静的沉寂,突然别开目光,回复戚束月道:“你说对了一半,我不也在罩着你吗。”
他抬眼望向万福永寿宫用辰砂藏青勾勒描绘出来的古事壁画,仿佛眼见千万年后的某日自己的脸也会被描述在万福永寿宫的古老破灭壁画上,又因岁月风化,显露出残破可怖的面貌。
内心深处,雏焘讨厌这座殿宇。
戚束月察觉出隐隐不安,“什么?”
雏焘道:“你们兄弟的合伙算计伤透了我。当然,我在其中犯下的错,自己清楚。所以我找到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惩罚一个,又能稍稍弥补一个。”
“你想罚我,然后弥补光盈吗。”戚束月用指腹将嘴角流出的血碾碎,血液已经凝固,如一滩在素雪宣纸上,毛笔抹不净的朱砂残粒。
“我惩罚光盈,弥补你。”雏焘静静道,“我能让你如愿以偿。”
戚束月哑然失笑,问道:“我有什么愿?”
雏焘指出戚束月登基四年来的难处,道:“我离开兕方城才几个月,你父母作为人族帝后居然在兕方城内遇刺身亡,真是前所未见。圣子祸难余威甚广,各路诸侯王背后皆有天海势力扶持,你登基后过得很不安生,又非与我离心离德,真奇怪……我都想不出还有谁能帮你了。”
戚束月听出其中玄机,淡笑着周旋一句,“摄政王可以常住兕方城,我永远恭候您的大驾。”
雏焘叹道:“一戳就破的谎话听着好笑,以后别这样撒谎了。从今日起,人族大小事都不用再跟我禀报,就以你的旨意为圣听。”
追云熹和戚束月同时听出他话中蹊跷。
戚束月神色微顿,道:“这是摄政王对我的赏?”
雏焘隔着一帘纱帐,言语间态度坚定,不容置喙道:“十日之约结束,无论结果我都要离开兕方城。但我要带光盈一起回神文海,卸下人族摄政王的重任。”
“这事圣太后知道?”
“你才是人皇,我只需你批准即可。我答应过光盈,如果他不喜欢摄政王,那我可以不是。”
戚束月瞎掉的左眼原本枯如死水,此刻却震怒浮现。
戚束月冷笑道:“这也是个一戳就破的谎。摄政王若是在人界玩腻了,就谎称海族琐事诸多,那也是给我们兄弟体面。为何要用这假的不能再假的理由呢。”
“玉胧熹想让她仅剩的儿子活命,愿意写诏书让位给我,我成全她。”听不出雏焘言辞里有半分得了雷鸣海后的喜意,他凝声一句点醒戚束月,“我确实欠过她一条命,百年以来我一直想该怎么弥补她和戚家,如今可好一并还清。”
戚束月并未答复。
追云熹从不认为他和雏焘算是兄弟,此时却心有灵犀地听懂雏焘接下来想说什么,整个人霎时像一条受惊暴怒嘶鸣的蛇,就差用戚光盈的脸与雏焘怒目而视。
言谈间雏焘低头,对眼前”小徒弟”的暴怒视若无睹。
雏焘言辞郑重,说道:“这世间再无南摄政王,我不再插手人族的任何事。但我愿意昭告天下,继续护你们戚家的万代昌盛。至于光盈,他可以做你的磐州亲王,也可以继续做雷鸣王妃——不过改朝换代,已经是我的雷鸣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