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残瓣,有血滴落在地上,触红了梁星渡的眼。彷佛那不是他脸上滑落的血,而是心脏受的伤。他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白色头纱,捏在手里无意识地搓揉几分,看似柔软,却很坚韧,能缠住手指,也能划破皮肤。
不知为何,他现在还能浅笑出声,在心里叹一句物随其主。
梁佳暮拖着沉重的衣裙转身欲走,梁星渡的声音却忽然在身后响起:“那个时候,陈阿姨找上爸妈,说想认你回去。”
她没有回头,脚步却顿住了。
梁星渡直起身,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爸妈一开始的态度很明确,他们绝不会让你回去,这么多年相处,你应该很清楚他们的为人,即便你真的觉得他们两碗水端不平,格外宠爱我,你也应该知道,你在他们心里同样很重要。”
手心无端攥紧,梁佳暮侧身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他们能收养两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足够说明他们为人善良,这一点你心知肚明。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谁都不舍得放她离开,但在他们眼里,孩子不是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更希望你是自愿回到陈丽卿身边,如果不愿意,他们不会强求。”
“我不愿意啊,我跟爸妈说了那么多次,他们有听从我的意见吗?”梁佳暮声量不自觉提高:“你还在给他们找借口?”
“我没有给任何人找借口,我只是想向你说明事实。后来,陈阿姨对爸妈说,她患了绝症,还不知道自己以后究竟剩几天能活,前半生浑浑噩噩,抑郁不堪,唯一的愿望就是认回你。失去你的那些年,陈阿姨每天吃不下睡不着,做梦都在找你,现在终于好不容易托了关系联系到爸妈,就是希望他们能帮忙,了去她的夙愿。”
梁星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或高或低的起伏,就像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而梁佳暮的情绪明显比之前更激动了,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快步来到他面前,扯住他那件滴上血污的白衬衣领:“什么意思?什么绝症?”
“陈阿姨跟爸妈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可是你们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她不希望我们告诉你。”梁星渡垂下眸,长长的眼睫轻颤着,温热的呼吸向下吐露着:“她怕你难过。”
梁佳暮眯起眼睛,盯着他的微张的红唇:“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
梁星渡直截了当地说:“你可以问任何人,问爸也好,问陈阿姨也好,我没有说谎的必要。”
没错,梁佳暮心里很清楚,假设它真的是一个谎言,同时它也是一个轻易就能被戳破的谎言,随便找到当事人都可以求证,梁星渡没有必要编造一个谎言来欺骗她。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生过病。”梁佳暮打量他表情许久,缓缓松开了他:“我会亲自去问她。”
“暮暮,爸妈不是不要你,他们只是怕你留下遗憾。”这种遗憾只有梁星渡才能切身体会到,什么是亲人离世的痛。有的人,以为只是稀松平常的道别,却不知道那是人生最后一次见面。以为那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生日,没想到就会因此害父母丧命。
“那你呢?你也是因为怕我留下遗憾才赶我走的?”
所有的事情,勾串起来就变得很清晰了,甚至不需要质问任何人,就能明白梁星渡说的都是真的。可一旦将真相揭开,她就会发现自己是有多么愚蠢。
养父母对她的爱,毋庸置疑。
她之所以积怨多年,是因为她太害怕被抛弃了。院长对她说过一段话,要是不想被抛弃,就得做一个乖小孩。她每天担惊受怕,反思自己过去是不是太娇纵,给养父母增添了许多麻烦才会让他们放弃她。
反复的自我怀疑,不断拷打她那自卑又敏感的心。被抛弃过的孩子,最怕的是回到漂泊无所依的生活。
那时候刚和陈丽卿见面,她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为人,会不会骗她,会不会两面三刀,会不会擅长演戏。陈丽卿的动机太明显,养父母从不解释,她一个小孩子又能有怎样正确的判断?
而如果梁星渡说的都是真的,那她还剩下什么理由去埋怨过去?甚至找不到借口继续憎恨梁星渡。她呢?她又要怎么面对陈丽卿?问为什么明明没有病却故意说谎吗?
这些年陈丽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位好母亲,让她亲口说出的那段婚姻事实变得更加有说服力。
养母病逝,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一个母亲了,她又真的有勇气当面质问陈丽卿当年的事情吗?
梁佳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了。
她的心乱了。
梁星渡的手沾着干涸的血迹,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抚摸梁佳暮的侧脸,目光凝聚在沾血的婚戒上,手蓦然在半空停滞住,旋即本能地缩回藏在背后。
这是污秽的手,他不舍得将污秽带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