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海棠树枝上卧着一只木头刻的小鸟,咿咿呀呀地唱着诡谲的小调。
一个身穿喜服的健壮汉子,在院子里扯着粗脖子,对着手底下做着杂活儿的家仆呼来喝去。那些家仆肢体僵硬,一个个表情呆板,如行尸走肉一般,不像是能听懂汉子的话。走起路来跟大木头桩子似的,十分生硬。
他嗓门儿大,喊着喊着,又从院儿外喊出来另一个身着喜服的秃瓢。秃瓢拽着一个粗衣短打,缠着绑腿,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的小胡子。
“大哥二哥你们别闹了行吗?在家里弄啥呢?穿得跟大红公鸡似的。”小胡子说着就要离开,让这两只大红公鸡给拦了下来。
壮汉瞪着小胡子,一脸得意:“我说范老三你是真瞎呀!咱家今天这布置,这摆设,不就是要办婚事吗?傻不傻,非得说亮了?”
“老四登境的时辰就快到了,咱们兄弟一场,好歹给人护个法。你们难道不知,这些年江湖上的灵君可是让妖邪垂涎得狠,咱们要是不守护自家兄弟,他必定九死一生。”小胡子想要挣脱这二人,却被凌空架了起来,按在圆桌石凳上。
“哪儿都不许去!就坐在这里等着喝喜酒。”壮汉扭头对着秃瓢吩咐道:“老二,去把老四请来。一个炼丹的,登什么境,就算给他修成了仙,上了天顶多也只能当个弼马温,还不如留在玉峰山这海棠小院里,咱们‘海棠四寇’一辈子逍遥快活。”
“就是,登个境有什么好得瑟的,成了还要闭关七天,提防着被人窃丹,真是前怕狼后怕虎,自讨没趣。我这就去找他过来吃酒。”秃瓢说着一遛烟儿不见了。
“宋惊沙,你个蠢货,给我回来!”小胡子气得一脸通红,干瞪着眼:“扰了老四的修行,我绝饶不......”
“饶不了你”这句话还没吐完整,头上便吃了一记凿栗,他哭丧着脸骂道:“左弃繁你个王八蛋,打...我。”
这个被称为左弃繁的壮汉,在张灯结彩的小院里,一棵海棠树下,裂着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乐呵呵地说:“你还小,不懂何谓只羡鸳鸯不羡仙,哥哥今儿就指点指点你。”
说着摆弄着肢体,开始了他绘声绘色地讲述。
原来在小胡子给老四护法的这些日子里,左老大和宋老二又下山布起了陷井,干起了劫富济贫的老营生。说劫了一架妖怪的马车,救了车里的两个肤白貌美的姑娘,人家无以为报,楞是要以身相许,嫁他二人为妻。
“这不天赐良缘嘛,择日不如撞日,今晚过后,你小子就有嫂嫂了,还是两个,开不开心?”
“开心个球!你这么会编,赶紧下山写话本去,一本子卖它个几万册,还当什么山贼?”小胡子说着就往屋里钻。
推门一看,果然不出他所料,卧榻上绑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那女子的盖头滑落了一半,露着半边脸。她半阖着眼,有些怯生生的瞅着自己。
“合着给人绑来的是吧?还用的是封天网呐?宋惊沙呢,叫他回来把网解开!”小胡子没好气地说:“讲好占山为寇,只为劫富济贫。可如今你俩竟干起强抢民女的勾当。”边咒骂着边退了出去。
澜婴看着他跑进来,又看着他退出去。她死咬着布头瞪着眼,可对方生生就是没把她给认出来。
范戎啊范戎,你原来是山贼!
澜婴绝望地瞅着窗外。
“你这两个魔怔唱的哪出戏呢?”宋惊沙推搡着一个书生模样的青衫男子往院里来,男子戏谑道。
刚进来书生便看傻了眼,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又上前摸了摸左弃繁的额头。回头就发现宋惊沙从地上抱起一筐炮仗,挑着眉毛:“老四,等下哥哥用炮仗在天上炸出个“囍”字给你看。”
书生看向范戎。
“他们下山抢了两个姑娘,今晚就要跟人家拜堂洞房!”范戎飞快的说完这句话,往自己身后退了好几步。
书生看了看左弃繁,又看了看宋惊沙,复又将他二人再看了一遍。只见宋惊沙挠着锃光瓦亮的脑袋,左弃繁躲闪着眼光,伸出双掌掌心下压,似乎在暗示书生:放轻松,放轻松......
哪知书生突然冲到宋惊沙跟前,双手将他的佩刀,至腰间拔了出来,再猛地一转身,喊道:“割袍断义,绝不与行恶之人为伍!”
这抓着袍摆就要一刀。
“邹九儒!”左弃繁大喝一声,上前一掌打掉佩刀,正要回手抽书生一个大耳刮子,宋惊沙忽地在一旁哇哇大叫:“疼疼,疼死我啦!”那大腿上被这个叫邹九儒的书生在转身时,划拉出了一扎长的口子,现在正流着血。
范戎眯着一只眼,在一旁又是撇嘴,又是耸肩:“看着都疼。二哥还抱着个筐干啥?咱们止了血,就去给人姑娘把网绳解开,那封天网绑久了,可是要人命的。”
邹九儒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剌伤了宋惊沙,吓得抖了一激灵,连忙脱下鞋袜,将袜子折成巴掌大一个方块,敷在他的伤口处,用力的压住给他止血。
宋惊沙一看,哭叽叽地大喊道:“干什么你,快拿开,拿开!”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嫌弃。
“动不动就拿刀割衣服,闹分家,吓唬你哥哥呢?进了这山门,拜了把子,你就得是‘海棠四寇’。邹老四你听好了,就算咱们死了,那他娘的也是‘海棠四鬼’!想走?门儿都没有!”左弃繁说完狠揣了他一脚,自己扶着宋惊沙离开。
邹九儒瘫坐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儿地念着:“多行不义,你们等着遭天遣……学生未能引得你等向善,难辞其咎。今割袍断义,下山削发为僧,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为你二人消业赎罪。”
范戎小手指的指甲一边掏着耳朵,一边蹲下来劝他:“邹老四,哥哥觉得吧,读书人呆是呆了点,可没你这么疯癫。都快要做灵君的人了,施个法懂不懂?能用法术解决的事儿,咱们何必动刀动枪,你说呢?你若是得了什么臆病,咱们找个郎中上山来,给你瞧瞧病,可好?”
“你才有病!”邹九儒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一心修行丹术,本不该落草为寇。既渡不了己,又何谈渡人。这个灵君,我不做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