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陪同澜婴在天子殿外候了两天,于澜婴而言却像过了好几年般长久。这宫门森严,门顶高耸,阻断的不仅是她的视听,更是她对宫战的牵挂。
澜婴推开谛听递过来的一只烤鸡翅,忧心忡忡地望向宫门,问道:“你说,冥王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鬼鬼祟祟地说话做事还要避着我?”
“我听殿下说,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冥界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触犯律法之人。宫战这家伙,人狠话不多,定是不会判入拔舌地狱,顶多就是镬汤之中涮涮,热油里边炸炸......”谛听啃着鸡翅,若无其事道。
“开什么江湖玩笑!”
“没开玩笑......呀!人呢?”谛听话没讲完,额前垂发便被一阵风吹起,澜婴已不见踪影。
随后天子殿前“哐当”一声巨响,左右两扇大门倾倒坍塌,澜婴自铺天盖地的尘屑之中,势不可挡地走来。
殿中的宫战,璟祚和敖璋无不为之惊愕瞠目。
“放了宫战,有什么恩怨冲我来!”澜婴大喝之中,已瞬移至冥王身侧。一只手索住璟祚咽喉,另一手掀飞他脸上的冰晶面罩,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前灵君的玄武神屋失而复得,加之百年的地狱苦修,如今你皮糙肉厚,天雷都劈不动!怎么冲你来?”璟祚挣脱不开那只抓着脖子的手,气得八面透风,怒道:“我堂堂冥界之主,动不了你,还动不了宫战吗?你再不松手,休要怪我。”
敖璋上前将二人拉开,憋着笑:“你收着点,别让冥王太过忌惮。”
宫战伸手牵着她,对她摇头示意,却令澜婴触目惊心。不过分开几日的光景,宫战已华发丛生,仿若一场落雪,渗入他的每一寸发间。
“发生何事?冥王对你做了什么?”澜婴拂过他的白发,心中條然隐痛。
“无关他人,我是自愿的。”宫战眼中的星光将身上所有的伤痛一点点地融化,他摸着澜婴的头,坦然笑之:“你终于可以回凡界了。”
言毕,大殿之上,三生石异彩缤纷,眼前出现了北瀛的虚缈峰。
澜婴本是以《异华天章》之态被供奉在虚缈峰的落尘观,天章之中绘尽锦绣河山,是一部能令写照成真的奇卷。亦是含真子飞升前剥离的一缕仙识,后于北瀛虚缈峰之上,聚星辰之精华,汇山川之灵气而化的肉身。
彼时正值溺世之战,各处生灵涂炭,人怨天怒。澜婴生而为人,历经世间苦难,难免会生出六欲七情八苦。若是因此成了败德辱行之人,天章便甚难善用,或将是天下之大不幸,所以天降一道仙家封印便禁锢了她多年。
璟祚初遇澜婴,便察觉到她为人冒失莽撞,孤偏鄙陋,心性易躁易怒,睚眦必报,因而不敢轻易将她送返人间。
澜婴从三生石之中,看到了自己在黄泉路上倒拔垂柳,奈何桥上拳打黑白无常,醉酒打砸天子殿,强吻了冥界之主璟祚,还差点将谛听淹死在忘川之中......
“够了,别看了,都别看了!”澜婴囔着伸手去捂宫战的眼睛,却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落寞。
澜婴急于解释,有些结巴道:“我,我已经改了。真的,我现在只,只想手刃邪佞,护佑家......国......”
“宫战生魂离体,时间已不多了。你得尽快做出选择,跟他返回人间去,否则他会魂飞魄散的。”敖璋道。
璟祚:“你不属于三界,不在五行之中,按律不能轮回,亦不能重返人间。如今宫战祭出五十年阳寿,为你求得重开鬼门关的机会,但你须得在人,妖,仙之中作出选择,才能新建命薄。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他的好意,继续留下来当鬼......”
澜婴重拳一记砸在宫战胸膛上,骂道:“你是傻子吗?”随后垂目,眼泪簌簌而落。
宫战没料到她出手这么重,身体向后虚了半步,抓着她的手道:“在冥界的地头上,就得守冥界的规矩。冥王查过生死薄了,说我能活到八十岁,你若再犹豫不决,我就真要吹灯拔蜡,身死魂灭了。”
“宫将军豪气,五十年不是五年,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已经二十有四了,六年后你就会死的?”澜婴甩开宫战的手,挥泪转向璟祚,“噗通”跪地:“我留下来,请冥王把阳寿还给宫战。”
璟祚惊诧道:“你真肯为了他,永世留在冥界,不后悔?”
“绝不后悔!”澜婴说得斩钉切铁,眼中一片汪洋大海,一头磕在地上:“我视他为此生最重要之人,又岂能苟且独活,任由他为我而死?”
“行了!闹够了就开鬼门关吧!”敖璋上前扶起澜婴,斜眼瞪着璟祚:“你承诺会在他们重建北瀛后,悉数归还宫战阳寿。君无戏言!”
“你们......”澜婴一脸懵。
璟祚无奈耸肩:“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又是哭又是跪的。就算判入地狱百年,也没见你这作威作福之人服过软,还以为你多出息呢?当真是心中有良人,世间皆路人。”说罢,金丝羽纱广袖一挥,殿中便凭空开了一道左明右暗的门。
澜婴望向宫战,见他嘴角飘着浅浅的笑意,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开始如此在意他了。
“澜婴,该作选择了。早一刻达成约定,便能早一刻取回阳寿。”敖璋道:“你本就是仙,可以同含真子一样飞升仙界,从此不再涉足人间疾苦;你也可以继续做人,做澜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