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羽皇花的花树下,琼真仰面呼吸了一口清甜的、凉丝丝的空气。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无论是都城还是这子虚乌有的山庄和道观。
天上星如羽,庭院灯如昼。
偏在极光明处,隐着最深的黑暗,如人心,如此刻的庭院。
琼真笑盈盈地朝向黑暗中某个方向,“净如师父,不,洛云蕙洛姑娘,我讲的故事好听么?”
院墙和花树阴影所成视线死角里,缓缓走出一道木簪素袍的人影。
人影正是道观里的太上长老,曾经的一品宫正,净如道长。
一张虽然年华老去但仍旧不难窥见年轻时清秀颜色的脸上,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写满了故事,那双素日宛如死水不起波澜的眼眸深处正有暗涛汹涌。
“你怎知是我?”
这简单一问里包含的内容实在太多,琼真沉默片刻后幽幽说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可我今晚已说得太多啦!”
净如幽幽看着她,目光冷飕飕的,被这样的视线从身上扫过,像什么呢?
对了,像被一条毒蛇用狭长幽凉的蛇信扫到,虽然并不曾发生真实接触,鸡皮疙瘩却已经全体起立,心底警报器也在疯狂鸣叫,“危险!危险!请千万保持距离!”
琼真轻轻笑起来,或许曾祖父身上也天生自带了这样的一个自动感应和警报装置,所以屡屡对洛氏避之唯恐不及,到了连偶尔无意中听到她的名字都忍不住要皱眉头的程度。
“我天生对他人恶意很敏感,不巧的是,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就感受到了隐藏很深的憎恨和厌恶。”
据说和高唐公主长相颇有些相似的女子不很走心地安慰道,“所以不是你的错,怪我太敏感。”
这下不要说面容,就连表情和语气也像极了。
净如眼神里都要冒出毒汁了,唰一下扭过脸去,“你是特意学了那个女人来恶心我的吗?”
无数半开半合的羽皇花飘然而落,其中恰有一朵殷红似血的花落在琼真掌心,琼真拈了一瓣手指轻点贴在额心。
“什么那个女人,人家高唐公主有名字的好吗?燕辞,燕兰因,春回燕暖,小别暂辞归,兰因絮果,爱恨两绵绵,成也旧日缘,败也旧日缘。这样的绝代佳人就该有这样不落俗套的名字来配她。”
净如仰面看落花,仿佛又看见昔日花树下翩翩起舞的美人宫妃和那位在一旁吹箫为之伴奏的英俊帝王。
而自己那时又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她其实有很久没有去想从前了,只有无能且懦弱的人才会停留在过去,而自己却是个不管遭遇什么,都只会按照预先计划一步一步向目标前进的勇者。
尽管,这勇始终难逃几分孤勇之气。
当年睢阳涺阳一对倾国帝王花,人人称赞睢阳端庄有礼,人人鄙夷涺阳轻薄无行,可偏偏就是端庄有礼的睢阳引狼入室,错信了端木熙那个狗贼最终导致前朝国破人亡!
反而是自己母亲涺阳长公主毅然决然以身殉国,为睢阳和表弟表妹的逃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太宗夸兰因舞姿天下无双,殊不知真正一舞倾城再舞倾国的不是高唐公主而是涺阳长公主。
世人不知,燕氏女子只为生平挚爱起舞,当她们眉心点上羽皇花的花瓣,束起飞仙望月髻穿起广袖流仙裙,跳起传自远古的有凤来仪,便是在对心仪之人示爱。
这支舞,她们终其一生只会跳一次。
这支舞,睢阳跳给了端木熙;高唐跳给了端木彻。
这支舞,涺阳在前朝国破之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跳起过,在她饮下掺有红香散的毒酒之后,带着满身的痛和满腔的恨,没人知道娘亲在跳有凤来仪的时候,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至于自己,娘亲涺阳唯一的孩子,这支舞从学会以后还从来还没想为谁跳起过。
好多人以为自己是对太宗爱而不得,多可笑的!
搞男人哪有搞事业来得香?
之所以总是针对高唐,不过因为她是睢阳长公主一手教养长大的,而自己却是在生父洛家所在的虎狼窝里一手一脚拼杀出来的。
不是说涺阳不如睢阳多矣吗?我偏要证明给世人看,高唐做不到的事,我洛云蕙偏偏做成了,涺阳之后远胜睢阳传人。
此刻京城只怕很热闹吧,希望端木一家会喜欢我送的这场盛世烟火。
想象着京城此刻可能正在发生的动乱,净如忍不住笑了。
然而那个长相和性情都有几分肖似高唐的小女子却好像有读心术一般,笑道,“你以为的一切其实都不会发生,不然你猜我我为什么偏偏选在今晚讲故事。”
净如眯起眼,“小丫头,想跟我玩心眼,你还早着!就算你猜到了这些年全部真相又如何,即便端木晟父子知道也晚了,等他们回宫,一切都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