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万千,并着沉重的一记叹息,脑海里刹那浮现出父亲的面目。
“小哲,把这盒子带走藏起来,不论你藏在哪都不要告诉别人。这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一定不能打开它!即使再好奇也不能打开,知道吗?”父亲的身影背对着自己,他站在窗前,窗外是黄闷闷的天,背光的父亲身子是一片浓黑。
他没来得及再仔细看看父亲的脸,便被父亲推着离开,“小哲,你要记住,你还有一个名字叫‘方时慕’,这一点你记住就行。其他的……你以后应该会知道。”
“你走吧,小哲。”
“爸!为什么不一起走?”
“快走!”
父亲语气焦急,却刻意佯装镇定,这样的父亲他从未见过。
他们来了,门被踹得疯了一般炸响。
木哲迅速披上父亲的雨衣抱起盒子从后门跑了。他其实想问,“爸,等我回来了,你还在家吗?”
他没有问,也来不及问。父亲更是来不及回答。
木哲跑出去,躲在一家废弃银行楼的天台上,风吹的脖子极冷。
腿脚麻痹,天便发黑了,像中毒一般黑得极快。
他吹风到大半夜,方敢颤巍巍地爬起身,等双腿麻疼过去后,就投身于悚然的黑夜。
一切都在黑暗里沉寂了,死了。
嘲讽般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前方,再几步,几步就好,他就可以转身上山了。
石子路在脚下一路铺开,极目远眺都不能望尽。
木哲精疲力尽。
等到达自己所想的目标地之后,天色已经泛青,坠着濛濛细雨,雨很冷。
斜飞的雨,硬针似的遍野垂落,是令人胆寒的春雨。
木哲在一处生着歪脖子老槐树的枯坟后停下,冷静地记着这位置上的标志性物体,掏出兜里一把大刻刀,这是父亲曾经教他木刻版画时亲自挑选送给他的一把刀。
环顾周遭,用小刀砍了两截树枝,打算把盒子埋了。
他用树枝掘土,弄了片刻发现太慢,便直接用手。
时间就在他机械地用手挖土,打深,打深,不停地掏土,不停地丢开的过程中流逝。
等他再次抬起头,天已经亮了。
雨一直下,一双手湿漉漉地混着血丝。
木哲颤抖地把盒子放在几乎有一米深的地洞里,在盒子上盖了一块厚重的白色大理石,才缓缓把土块洒上去。
不知忙了多久,久到木哲浑身疼痛,他把盒子埋好,谨慎地将土壤表皮掩饰得与周围土地毫无二致,才一屁股坐下来。
地太湿了,太冷,忍不住打个寒战。
他仰面躺着,身下就是无主的孤坟包,上面生满了萧瑟的芦苇,野草,黄黄绿绿,荒芜得无人问津。
这山上是一年到头遇不到几个人,山路崎岖诡秘,山上还全是埋着无人认临的尸骨,换而言之,这座灰扑扑的山岭是名副其实的乱葬岗,是阴森无比的坟山。
但这些,对当时的木哲来说是一时感觉不出来的。
他惘然若失,将父亲的嘱咐实现后脑子一片空白,睁着眼睛不知该望向何处。
青云黯黯,安衡镇外的这座坟山上异乎寻常的开了几树早春的野桃花,一堆诡异的粉色斜塌在远方。
木哲风声鹤唳,神经绷成一丝细线,稍一惊扰就会断弦。
然而,惊弓之鸟的木哲听见了石子被踩的声音,“哗啦”,“哗啦”,在安静如死的坟山上清晰得可怕。
木哲悄悄坐起身,扒开芦苇叶,从坟包后小心翼翼地向下看。
视线里,是几树粉呼呼的桃花,桃花开得耀目,桃树下的石子路儿从他眼前经过。
路上多了一个人,那人也正在从他眼前经过。
那人撑了一把水蓝色雨伞,手捧一本书,正将另一只手里折下的野桃花夹在厚厚的书页中。
可能是手不够用,蓝色雨伞一瞬间快要从他脖子处歪倒,无情地跌在湿淋淋的脚边。只见对方眼疾手快立刻稳住,虚惊一场。
冷雨飘在水蓝色雨伞上,无声息。
对方的脸上荡着的浅笑里夹了一缕得意的狡黠,木哲即便远远的,都能看见对方笑靥里两旋好看的梨涡。
木哲一直屏着一口气,原本怕被对方发现,可看见那人随意地一笑,他竟忘了控制呼吸,冷不丁“呼”了一声。对方还未察知,倒把自己惊了一跳,踩在坟包上脚底不住地向下滑去。
芦苇沙啦啦地抖动着,毫不客气。
远处的石子碰撞声戛然而止。
木哲提心吊胆地悄悄往外看,正好看见对方的正脸。
瓷白的面颊,俊逸的眉目,绽放的梨涡,都悉数笼在蓝色雨伞的阴影里,美好得犹如一副水彩画,使人心荡神怡,观之难忘。
那人顿了几秒,又扭开头去。
凛冷春雨不减冬日的一分寒度,微雨里,木哲看见阴冷的白色水雾,对方打着一把水蓝色雨伞,像颗深海里无辜的气泡悠闲缓慢地沉了下去,沉到山底。
山底一片缥缈的雾蒙蒙。
那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