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噩梦
(蔻燎)
浅紫色,略微透明的花瓣,荡着风儿摇在青空里,认命地被风搅动着旋转。
然而。
一只飞鸟灰麻麻的翅羽一瞬将风拍开,也顺道拍开了那本该落败垂地的一缕花瓣,紫藤萝的花瓣。
紫色花瓣循势往远处飘,它飞得高高地,竟有了扬眉吐气重获新生之感,摇啊摇,翻过一道白围墙,围墙里的天地才是它的归宿。
花瓣撞击到那油绿的叶掌上,心满意足往下坠,它最终坠落到哪去了,没人关心的。
陈绪风正拿着水壶灌溉花朵,白净苍然的脸颊如窑子里新烧的白瓷,光滑无比,反着冷冷的光,敲一敲,会出清脆的音儿。
眉目细腻如画笔勾勒,淡雅如烟。
独一无二的狭长狐狸眼清澈似水,低垂纤睫,缓缓一颤,像蝴蝶在寒风中抖了抖翅膀。
小巧玲珑的鼻子,形状高低都完美得刚刚好,薄唇是淡淡的蔷薇色,粉而稍稍暗沉,像吃了毒果子染了色。
这是十岁的陈绪风。
他放下水壶,抬手瞧瞧手腕上的表,盯清时间后转身就走。
脚还没踏进屋内就听一朗朗的嗓音,不卑不亢,跃过墙头窜入他耳中。
“陈绪风——你收拾好了吗?”
陈绪风一听熟悉的声音,激动道,“嗯!我好了。”
他提步风风火火闯入屋内,捏起书包就扛在背上。
还未踏出门槛,肩膀就被一只力气极大的厚手掌攥紧衣领。
一个粗犷而诡异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绪风,早饭不吃就走啊,来来来,不急不急!拿上早饭再去上学吧!”
那人将一袋装满三明治和牛奶的塑料袋塞陈绪风手上,笑眯眯的眉眼堆起了厚密的皱纹,深似沟壑。
陈绪风呆呆地点头,拿好早饭,仰头甜甜地对那男子道,“好的爸爸,我会乖乖吃早饭的!那我走啦!”
“别忘了分你小伙伴一份,他天天来门口等你上学,知道吗?”男人隐匿在阴影里,低声嘱咐。
“放学了记得早点回来,不要贪玩!”
陈绪风笑呵呵,回头摆手,“我知道的,爸,你回去吧!我会跟他乖乖去学校,乖乖上课,乖乖回来的!”
那男人不作声,匿在阴影里的身子越来越暗。
陈绪风一蹦一跳跑出了门。
刚一出大门便望见一男孩的身影,那男孩骑在单车上,百无聊赖地低头用手捣鼓着单车的把手,把手上一圈一圈的阴雕花纹,像极了树墩上累累的岁月纹理。
他用手仔细摩挲,正认真着。
陈绪风一念生起,静悄悄地恶作剧走过去“哇”了一声。
那男孩冷不丁被这一吓,抖了一下肩,抬起头,眼前一亮,“好哇你!陈绪风你这小胆子也忒肥了啊!小心我揍你哦!”
说完比了比拳头,对着陈绪风白俊出尘的脸。
男孩留着便利的寸头,硬朗的五官在小小年纪时就已愈发夺目。
那男孩,是木哲。
十岁的木哲。
木哲看着被吓得脸色泛起红雾的陈绪风,觉得十分好笑。
一把拽过他提到单车后座上,狠狠地说,“小傻子。这就把你吓着啦?你想想我怎么舍得揍你?你这么乖,跟我弟弟似的。”
陈绪风在后面捏着木哲的校服衣角,喏喏道,“你没有弟弟。”
“我知道。”木哲骑着车带陈绪风飞驰在早晨的冷雾里,两人的衣服随着风飘摆不定,像秋日干枯的树叶,将要掉落。
“就是因为没有弟弟,所以想有一个啊。陈绪风,要不你就当我的弟弟好吗?我一定会宠你,爱你,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来给你,我会让你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不会有一点一滴的烦恼。”
“我不想当弟弟。”
陈绪风松开抓着木哲衣角的手。
低垂眉眼道,“一定得当你弟弟,你才会像你说的那样对我那么好吗?一定只能当你弟弟吗?只能这样?”
“那不然呢?”木哲奇道,“不这样还能怎样?你倒是给我说说。”
陈绪风盯着木哲的背影,看着他青青的短茬儿头发,看得迷了眼。
语无伦次,“不能当弟弟,除了当弟弟还可以当别的啊。”
他像个幼稚鬼,把自己陷进诡异的世界里,越是挣扎反抗,越是逃脱不开。
木哲黑眉一挑,不以为然,“你在说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当我的儿子吗?或者,孙子?哈哈哈哈。”
陈绪风眼眶红了,滢了湿热水气,“我想,我想当你这一生最爱的人,最爱。这爱,不能是哥哥对弟弟的爱,是爱人之间的爱。”
“爱人之间?”
前方的木哲顿了顿,重复一遍,仿佛听了有趣的笑话,嗤笑,“两个男孩子还可以有爱人之间的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