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哲把烟狠狠地一口吸进肚,蓦地从鼻底喷出来,如水的蓝色烟雾飘飘摇摇飞上高空,风一吹就不见了。
看着这四野阒然,寂静无声的山野,木哲像在自言自语,“还记得十年前,父亲被人抓走的样子,他站在窗前让我把黑盒子藏好,里面的东西不要打开看。我当时在夜里乱跑,吓得六神无主,不知道把盒子藏在哪里合适,等我停下来一看,我已经站在坟山下……”
雍沉静静地聆听,望着木哲的侧脸。
木哲的侧脸几近完美,眉峰如山峦起伏,鼻梁高挺滑出一道绝美的曲线,唇角绷着倔强的弧度。
青色短茬儿的寸头使他看起来愈加面目硬朗,有着怎么也不退缩不畏惧的狠劲。
“我在这棵老槐树下,这座枯坟边挖了一个坑,把盒子埋了进去。”木哲的烟头燃着妖红的火光。
“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只想着把东西藏好,早点回去看父亲……那天夜里下着春雨,春雨的冷气比冬雪还要刺骨,我疯了一样不停地挖着土,手指磨破,血不停往外流,却感觉不到疼……像梦似的。”
他偏头把黑眸盯在雍沉脸上,轻声说,“雍沉,你还记得吗?七岁的时候我在这里初次见过你,并不是在那个开着紫藤萝的深巷里,坟山,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雍沉闻声,一脸错愕,拢眉细细想了想。
“等等,你是说,我们第一次是在这里见过的?”
“对。”
木哲苦笑,“当时你打着一把水蓝色的雨伞,手里捧了一束野桃花,我还记得你把野桃花花瓣往一本书里夹着,你在伞下笑了,我看见你脸上的小梨涡……多好看啊。”
“水蓝色雨伞……”雍沉转了转黑褐色眼眸,苦苦回想,“桃花。”
“我想起来了。”他扯过木哲的衣领,兴奋地扬起眉毛,“小哲子,朕记起来了,我以前真的来过坟山!”
雍沉兴致勃勃,“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有一点印象吗?我当时被我妈打得离家出走,记得以前考了个咸鸭蛋,回家被我妈竹条子一顿抽,我哭着说打死我算了,我妈一听打得更厉害了!我受不了我妈的暴力政策,就跑出了家,在外面野鬼游魂似的到处飘,后面天快亮了,我看见坟山上有一坨粉红色,是桃花开了……我就上来看看。”
他说,“可是,我好像不记得在这里见过你。”
原来那时候雍沉是被打出家门,跑坟山上来遛一圈的。
木哲轻笑,“你当然看不见我,我躲在坟包后面,看着你打伞下山。你没见到我,可是我却记住了你。”
雍沉听完,笑了一阵,“原来冥冥之中,我们居然遇见的更早。”
他叹了口浊气,“要是真的能那么早认识就好了。你可能不会成为众人口中的打架怪物。”
木哲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拉过还揪着自己衣领的雍沉的手,雍沉的手被夜风吹得这样冰凉。木哲用大手包住他的手,声音喃喃,“能够遇见已经很了不得了,现在,你在我身边就已足够。”
野芦苇在两人沉默的时刻荡得越发狂妄,像鞭子似的往人身上抽打。
嘴里的烟没有预兆地被雍沉一手挑开,丢在石头堆积的脚边,雍沉抬脚狠碾一下,碾灭了。
“以后少抽点烟,我怕你死得比我早。”
木哲狠狠抓了一把雍沉的手心,“怎么不盼我点好?整天想我死,又是大郎,又是喝药的。现在又让我早点死。”
雍沉嗤笑,“那梗是过不去了吗?你当大郎当上瘾了?”
说毕,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笑声寂灭,木哲转头对雍沉说,“你放心,我会开始戒烟的。想跟你待久一点,怎么舍得早死呢。”
雍沉见木哲脸上认真的表情,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愣了愣,抽回自己的手,含笑道,“看不出来,打架怪物,居然这么听我的话。”
“那是。”
木哲严肃道,“雍沉。”
“嗯?”
“你对我,是什么感情?”木哲顿了好半天,哑着喉咙问上一句。
雍沉不知所措,如坐针毡。
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他对木哲是什么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自己很少逮着这个问题深思,但是不深思不代表就可以掩盖过去。
就像陈绪风问的,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吗?为什么因为木哲而魂不守舍。
他不否认,他的确因为木哲的一些事而跟着情绪变动,一颦一笑都被牵扯,像只牵线木偶,身上的丝线被木哲牢牢掌控,无法逃离。
雍沉看了木哲一眼,发现木哲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从自己脸上移开,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紧张,脑子里塞满了东西,满得没有其他余地。
雍沉字字珠玑,“我不知道。我能肯定的是,你在我这里,不是兄弟朋友的那种感情,或许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感觉。”
木哲闻言,莞尔,“其实,我们两个之间是喜欢,自然不是朋友之间的感情。”
“我们,可以试着谈一谈,做对方的亲人和……爱人。”
亲人?木哲没有他所眷恋的亲人,自从那天夜里回来后,木哲对木诞一家已经失去了信任,他不再相信木诞的一面之词,自然不愿意把他们看作亲人。
爱人?他跟木哲两个大男人真的可以成为爱人吗?雍沉从来没有想过,两个男人如何在一起,如何抛开一切义无反顾地在一起。
雍沉紧张得手脚冰凉,“可以吗?两个男人,可以在一起?”
“不是两个男人,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木哲笑道。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不需要顾忌性别。若是一开始就顾虑重重,又如何把感情倾注得十分纯粹。
现在就需要双方的勇气,雍沉写给木哲的便利贴上面说了,两个人的勇气加起来就可以抵御这个世界的声音,一个人是不敢的,是不够的。
两个人在一起,有了对方,就敢,就能。
夜风不知疲倦,野芦苇在头顶荡,木哲抱着雍沉,呼吸间全是雍沉的气息。
木哲发现,雍沉的气息对自己来说,有一种魔力,像中了蛊毒,闻一下就心荡神移,难以自拔。
雍沉像哄小孩一样轻拍他的后背,嘴里嘟哝,“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不用再一个人在黑黢黢的夜里来坟山了。”
“好。”木哲把头往雍沉脖子处钻了钻,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