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舟呆呆的,还没有从噩梦中反应过来。
宁城紫石下雪甚少,她最熟悉的便是雨,一到梅雨季家家户户都烦扰数不清的虫子和晾不干的衣物。一年四季,恨不得有两季都是雨。
以至于刚下雨,她就闻到了潮湿的土腥味。
“你瞧,做噩梦了吗?怎么睫羽湿漉漉的。”
带着香气的手帕碰到脸上,她终于明白这不是梦,一头扎进傅林声怀里:“我饿。”
“好好好,带了栗子饼给你,还有桂花糕和牛乳芝麻糊。”
等兰舟把桌子上昨夜制的香拿去窖藏好,三人才围坐下来安心地吃了顿早饭。
“景明这几日春心荡漾,老跑出去,我以为他与哪家小姐私会,派了人去跟着。谁知,他跑到城北的点心铺子去了,唉以后不会娶个厨娘吧。”
傅林声笑了:“你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担心他会不会长胖娶不到媳妇吧。”
两人一直说着好笑的事情,试图逗逗兰舟,兰舟也笑了,只是有点勉强。
“兰舟啊,是不是写账本太累了?写不来我再招个人写就是了。”
兰舟刚塞了一口栗子饼,连忙拒绝:“没有,我可以的。”
吃完饭二人就先回去了,傅林声千叮咛万嘱咐今晚一定回家睡,穆春鹤一边给傅林声撑伞,一边嘱咐她别太用功,做做样子就行了。
兰舟哭笑不得地送走了他们,头一次觉得宁城也是一个家。
王掌柜来的时候,兰舟已经把香朽阁大堂打扫了一遍,其他在香朽阁工作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见到她纷纷问好。
王掌柜不情不愿地随着众人一起问好:“请掌柜安。”
“同安。”兰舟不习惯这些形式,赶紧安排好人手让她们各自忙活去了。今天有货送来,她只需要坐在后头记账,不需要在堂前跑腿。
关于细作的信息太少,思索再三,她决定近日每天都去探听细作,直到他们动手。
如今她是掌柜,在香朽阁进出自如,倒也省事不少。中午没多少人,她再次溜去了城南。
这次探听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兰舟凭着系统翻译,大概知道了他们平常与宋良联系不多,都是宋良主动找他们。
她明白,宋良与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要杀了细作,宋良势必彻查。
如果想要脱身,她不仅要隐藏自己,还要隐藏唐默,不然可能祸水东引到穆春鹤身上。
第二日依旧没什么线索,可能太无聊了,两个细作在屋里头打起了牌消遣。过了一会儿,还有女子寻欢作乐的声音响起。听不下去的兰舟赶紧走了。
又过了两日,她再次去到了唐默所住的客栈,上次的堂倌儿当差,掩护她进去后贴心地告知今日这层楼没有其他客人。
兰舟接过唐默递来的解药吞下,又以纱巾蒙面,这才来到画前细细欣赏。
笔墨纸砚乱摆一气,白泽图斜斜地放置着,上古神兽于烟云萦绕中露出它鲜艳的双翼,雪白的皮毛与云雾相混淆,龙首绿发,山嵘水澄,善用于色的唐默选用的青红在白泽背后相得益彰。飞云踏月之姿,威风凛凛,避除人间所有邪气。
“我已在画中加入了无钱,量不多,但闻久了定会中毒。”
“嗯,我会在城中散播你要卖画的消息,到那时,谁来你都不要卖,等我要的那个人来,你再出手。”
许是之前毒害过陆老夫人,这次唐默做的得心应手,畏惧是有的,但兰舟打包票不会有事的,他才放下心来。
兰舟没有完全放心,她赌来买画的人一定是宋良,普通人来买唐默不卖,宋良为了讨好齐阳国主恐怕会亲自登门。可有宋檀指使唐默毒害陆老夫人的事情在先,宋良应该知情,不知道计划能不能顺利。
她回到香朽阁,静心等待那个时刻。
午后,大家懒懒地在街边闲聊。兰舟适时搬出几把椅子,招呼她们:“坐吧各位。”
本来以为是驱赶面露惊慌的众人不住地道谢,抢到椅子的悠然自得,没抢到的在卖完东西留下的草席上坐下。不知是谁的瓜子,传来传去一点不剩,听到笑骂:“哪来的一群饕餮鬼,全给我拿了去!玉帝老儿以为是哪来的第二个凤仙郡郡主打翻了贡品,闹得大伙儿又没饭吃了哩。”
引起一阵哄笑后,端来一盘瓜子的兰舟问起街坊有什么事可以说道。一个脸大如盘的女人抓了一把瓜子,说:“前几日啊有个儿媳,跟她公公扒灰被发现嘞!”
“然后呢?”
“哎哟第二天就沉塘了,我还去看了呢。”
“公公呢?”
“公公?哦那个老头啊,今早还看见他遛弯呢。”
兰舟没搭腔。
见有人先说,后头的人全打开了话匣子。街上人不多,都是些小贩看着摊位,现下都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把宁城大大小小巷子的事都吐了个干净。
“诶兰掌柜,您有啥能说道的吗?”
“嘿我还真有!”兰舟靠着门框,装作激动无比的模样,“别的我不知道,单说一样你们就得羡慕了!我瞧见唐默大师的新作了。”
“唐默?就是那个很有名的画师?”
“是他,他画的神兽那叫一绝,我有幸赏了一眼,立刻折服了。”
“那你给我们说说呗,怎么个绝法?”
兰舟走到围坐的人群中间,高声赞美这幅白泽图多么精美多么绝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吹捧只有一幅,自嘲没这个福气买到了。
“那唐大师说了,这画只卖有缘人,多给钱还不收呢!”
一番话下来说得众人心痒难耐,恨不得一睹风采。
不出所料,宁城到处疯传唐默的白泽图只卖有缘人,到现在都还没人买到。有的说那白泽眼睛甚至会动,有的说白泽的毛好像真的一样,还有的说到了晚上,那白泽就会活……一个比一个玄幻。
见目的达到,兰舟在风言风语闹到穆春鹤耳边时,抢先一步坦白了她找唐默的事情。
细作的事情穆春鹤已经知道,他无心去掺和国事,兰舟私自用他的名义去指使别人做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而且兰舟撒谎在先,权衡再三,还是主动认错比较好。
“你好好当你的掌柜,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关心这些事情做什么?”
“凌川说了,昀中不在,没人能帮忙,我就……”兰舟记得苏昀中告诉过她,穆春鹤是知情起义军的。
“那你跟我们商量啊,你一个人跑去找唐默,搞出这些事情来,出事了怎么办?”
“对不起,我错了。”
见兰舟知错,穆春鹤语气缓和不少:“好了不怪你了,把眼泪擦擦,留着这套去跟阿声说吧。”
糟糕,还有傅林声那关。傅林声看着好说话,实则是最不好说话的。
屋里暗香浮动,一个婢女都没有。傅林声坐在主位翻阅着书,兰舟进来了也没开口,继续看书。
兰舟瞄到书封上的兵法二字,谄媚一笑:“阿声姐姐你还看兵法呀?”
一片寂静,回答她的是翻书声。
知道拖着不是办法,兰舟弯下腰疯狂道歉:“阿声姐姐我错了,我下次遇到事一定跟你们商量,三思而后行!”
见傅林声还是不理,她哇地一下跪趴到傅林声腿上,试图捶腿换回原谅。
傅林声慢条斯理地把她从腿上推下去,继续看书。
兰舟愣了愣,眼泪瞬间蓄满眼眶,要哭不哭地咬唇看向冷漠的傅林声,鼻子一酸,终于心碎地哭起来:“阿声姐姐你不要不理我啊……”
又过了几秒,傅林声坚持不下去了,扔了书掏出帕子给兰舟擦眼泪,哄道:“我不生气了,你别哭了,好阿舟,不哭,姐姐错了,生气也不该不理你,你……你怎么越哭越大声了?”
想来找傅林声玩的陆景明不敢开门,在门外徘徊着,不知进还是不进。
“阿舟,你一夜未归我担心得睡不着,总怕你在外头受了委屈着了凉,你只说有事不回来了,又不说什么事,世道如此,要是遇到危险,要是遇到坏人,要是遭遇蒙骗,我可要悔死了。”
傅林声眼泪汪汪,一字一句说得兰舟后悔不已:“对不起姐姐,我下次不会了。”
“你总是这样,想法我捉摸不透,我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当时谢芸惨死,你顾不上身体也要去现场找线索,看到被欺负的乞丐,看到媪下庄的俘虏,你都尽心竭力,可我总是不知情,媪下庄还是春鹤告诉我的。”
愧疚弥漫心头,兰舟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的傅林声也会这样爱她。就像在从前,傅林声做梦梦到虫子,兰舟赶跑了虫子挡在她面前,她也会在第二天早上夸赞实际什么也没做的兰舟勇敢。
“可是下次,别一个人去,告诉我吧,我真的当你是亲妹妹。”
兰舟哭起来,而后用力抱紧傅林声。
雕花木门被推开,光影穿过孔隙映在屏风上,还有部分映在了进屋的穆春鹤陆景明的衣袖上,哭坐在地的两人双双望去。
“我们一起帮你做这件事吧。”
泪眼朦胧的兰舟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们不怕惹麻烦吗?”
穆春鹤耸耸肩:“无所谓。”
陆景明紧随其后,眼中有着大义凛然和慷慨赴死的坚定:“大难临头,我们自会求饶!”
兰舟:“……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