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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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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色仍是暗暗的灰蓝,船舱里其他人还在熟睡,许三多却已起身,妥妥当当地穿好衣服,再轻手轻脚地走出舱房、上到甲板——从小在寺院长大,许三多已经习惯每日清晨5点上殿做净土宗修行的早课。

此时客轮上的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许三多站在初春的甲板上,被刺骨的海风吹得缩了缩脖子,却是更清醒了几分,遂闭眼深呼吸了下,然后面朝西方,双手合十,恭恭敬敬行礼三次,然后微敛双眸,开始用极轻的声音念诵《开经偈》、《佛说阿弥陀经》……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开经偈》在少年仍显稚嫩的声音中脉脉流转,这四句偈乃唐朝年间武则天所作,相传《华严经》翻译圆满后呈送给武则天看,武则天看到这部经非常欢喜,感慨经义的玄妙希有,便题了这四句《开经偈》。这首偈子世世代代流传下去,期间也不乏有人另作开经偈,然而唯独这首是举世公认最好的偈子,因此最后终被佛教定位正式使用的版本。此后,佛弟子们总会在念诵每一部经典前先诵这首偈子,提醒自己时常铭记人身难得,佛法难闻,既然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便不可懈怠,需认真研习佛法,并依照佛陀的教诲来修行,而作为佛弟子,需学会逐渐放下世间的种种贪婪欲求,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彻底了解佛的真实教理,通过信、解、行、证,趣入佛道。

然而今时今日,许三多站在甲板上,任凭海风拂过冰凉的脸颊,却似乎对于践行佛道的不易有了新的体悟——成“佛”者,首先需当好一个“人”,作为未出家的佛弟子,如果连自己作为一个“人”在世间的路都没有找到,那又如何能真正走好“佛”的道路呢?所以……积极探询自己的路,就算莽撞了些……可这样的做法,应该是没有错的吧?

渐渐的,海岸那头泛起暗淡的白色,溧阳县近在眼前。许三多诵完早课的经典,回到船舱,却见同屋的都在收拾行李。

“马上靠岸了,咱们可以下船了。”邻床的好心提醒。许三多连忙应了,转头收拾自己的包袱。这趟出门只带了必要的生活用品,算是轻装上阵,简单几下收拾妥当了,许三多直起身,才发现自己上铺的人似乎已经先收拾好行李出去了。

想起昨夜的乌龙,竟有点儿会心一笑的意思,冲淡了初次离家的紧张,许三多背上包袱,随同舱的其他人一起准备下船。

抵达港口时,正是黎明。这个之前连遭大雨冰雹侵袭的小县,在一片蓝白交织的浅浅晨光中喘息着自舔伤口。溧阳的县知事匆匆迎来,他为被水之灾伤神已久,能得援手自是希望越多越好。

这次不是旅行,而是救人,下船集合后,来不及互通姓名嘘寒问暖一番,居士林早已按之前报名的信息将义工们分组并选出组长以便分头行动。许三多,年届十六,身材瘦小,模样稚嫩,很自然的被分在了后勤组,帮忙做饭分菜给义工和灾民。虽未担重任,自己似乎也没派上大用场,可将自己与周围的成年人一对比,虽有些不甘和沮丧,但在这特殊时期,自己不添乱、不胡来,也许正是对大家最好的帮助。

分组完毕,大伙儿正要各自行动,却听撼天动地的一声惊呼:“——许三多?!”

众人全都愣了下,反射性地目光四下探寻,却见一高壮年轻男子拨开周围人群,直匆匆地奔到一身高只及他胸口的少年面前,然后一把抓住少年细细的手臂,那架势竟好像要把别人胳膊拧断一般,看得居士林众人心有戚戚,正准备挽起袖子冲上来解救少年,却见那少年欣喜道:“高城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原来是旧相识啊,众人挠挠头,自行散了,那厢高城却逮着许三多皱起了眉头:“还用说,当然是响应居士林的号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高城别的没什么,就浑身劲儿大,来灾区帮忙救人、搬物资都是举手之劳。倒是你,怎么也来了?你师兄他们不担心么?”

“史今哥哥同意我来,何况这是居士林的活动,我更要参加了。”许三多声音转小,“而且……我也想像你和成才一样,能找到自己想走的路,多做些实事。”

高城一愣,笑骂:“你个小鬼,年纪不大,一天到晚脑子里却装着这么多事儿,累不累啊?小孩子就好好享受小孩子的生活呗。”

许三多抬眼瞅他:“高城大哥十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高城呆了呆:“……已经……已经在工地上做活了。”

“是吧,所以我也快十六了,也不能只想着懒懒地受人保护和照顾了。”许三多弯着眼笑。

高城无奈,狠狠揉乱许三多的发荏:“服了你了我,行,这几天我就充当下你的监护人,替你师兄们看着你,别做出啥危险的事儿,救人之于反倒害了自己。”

“是!谢谢高城大哥!”在这异乡之地,没料到竟能遇上一个熟识之人,着实让许三多心里踏实了不少,这种感觉就如同婴儿在陌生的摇篮里找到了常用毛毯的安全感。

……

赈灾之旅,客宿他乡,生活自然比家里辛苦和不习惯,但好在有性格豪爽的高城为伴,每日累了一天下来,一大一小两人坐在灶边,边吃边互相聊天舒缓压力,倒比以往更亲近了不少。日子久了,大伙儿都知道他俩要好,甚至有人笑着打趣,说高城是年轻爸爸带了个半大儿子来赈灾,每当这时高城便一拐子把许三多搂到怀里,昂着下巴笑着顶回去:父子同心,其利断金,怎么,羡慕不来吧?于是大伙便都笑弯了腰。

几日过后,许三多仍旧在驻地帮忙做饭,却听见来端菜的医护组的人在叹气,说之前救回来的几个孩子,因为水灾与父母失散,还有的本就是孤儿,洪灾暴雨中没人照料,差点儿送命,这会儿送到帐篷里来,身体上的伤口倒是有医生和护工能处理,可心理上大约是在无人救助的灾厄环境中呆久了,极度恐惧和绝望,现在对接近的人和住的地方都十分不信任,一直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中,不肯好好吃饭,不与人说话,夜里又难以入眠,导致状态很差,不利康复。

许三多默默听着,他能够明白这种心情,如果当年在山上没有史今出现,他恐怕也会被这样的绝望淹没,而即便当时被史今收养,他也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逐渐习惯自己的新“家”……

许三多正呆呆出神,同组的秦叔却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三多,这儿救助的灾民多了,咱们人手不够,能否麻烦你给医护蓬里的小孩子送饭过去?”许三多一愣,连忙点头,虽还没想好自己帮得上什么忙,但心里担心这些孩子,只想能先去看看也好。

同后勤的组长打了招呼,许三多将分给孩子们的饭菜盛在碗里,再拿个大托盘装上,然后小心地端着朝秦叔指的帐篷走去。

因正值初春,这间帐篷又是住的小孩子,所以特别将遮风保暖做得严实了些。许三多一进去便觉比别处暖和,接着就看到缩在角落里的五个孩子——那五个孩子看起来最大的也才七岁,他们望着许三多的目光带着防备和敌意。

许三多有些局促,正不知该怎么办,却见进门处有个青年背对他而坐,一身白大褂,似乎很苦恼地在查阅书籍。

“请问……”许三多猜测这应该是照料这些孩子的义工,却见那青年惊讶地回过头来:“——是你?”

许三多先是一呆,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接着便听那青年笑道:“怎么,那晚上不接受我给的点心也就罢了,还连带将咱们初识之事儿也抛诸脑后了?”

“原来——是你!”许三多这才想起这声音是来溧阳那晚与自己说过话的人,当时夜里看不真切,这会儿一瞧,才发现对方年纪不过二十上下,长相清俊,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书卷气,笑起来却像个亲切的大男孩。

“记得第一天来溧阳的时候,有个大个子惊天一吼,接着便拽住一小少年,当时我站在后面远远听不清你们说什么,不然凭声音便该当时就把你认出来了。”青年笑道,“后来就再没见过你,却想起那晚连脸都不曾看真切过,难道要一个一个循音辨人?那大伙儿岂不会被我烦死。”

许三多被他逗笑了,只觉得此人十分亲和,就像个大哥哥一般:“大家看我年纪小,把我分在后勤组,不用东奔西走,今天也是人手实在不够了才到这儿来送饭。”说着,看了眼角落里的五个孩子,“你是医护组的么?”

“算吧。”青年挠挠头,“我留洋学医,学的是外科,帮这些孩子处理外伤是不在话下,可这些孩子心病难愈,我正犯愁呢。想看看医书上有没有对症之法。”

许三多见他一脸苦色,踌躇道:“要不……你们先吃饭吧,待会儿菜该凉了。”

青年想了想,放下书道:“说得也是。我饿没关系,孩子们吃了凉掉的菜,闹肚子可就麻烦了。”说着便帮着许三多在木桩搭的桌上放下托盘,然后端起一碗菜粥走到角落的榻前,想哄那几个孩子吃东西。

那几个孩子见他过来了却是十分害怕,争先恐后地往里缩,推推搡搡间,一个小皮球却从榻上滚下来,悠悠落在许三多脚边。青年与那五个孩子停了动作,一齐望向这边,满屋无声。

“……球……”终于,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许三多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最为瘦小的男孩被其余四个孩子护着,他看起来年纪最小,眼距极近,瞳仁奇怪地对在一起,形成一副斗鸡眼,神情茫然呆滞,视线似乎对不上焦距,只是歪着脑袋,直愣愣地对着许三多,伸出小手重复着:“……球……”其余几个孩子却是立刻将他的手抓回来,保护性地抱着他,警惕地看着青年和许三多。

青年有些尴尬地看向许三多:“那个……你别介意,这孩子他……呃,如果不方便,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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