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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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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龙华孤儿院初次会面后,趁着在上海的时机,袁朗进一步加强了与熊希龄的合作。

与段祺瑞的心腹徐树铮不同,袁朗虽不缺铁腕手段,但向来认为仅凭武力难以维系长治久安,唯有和平与民心才是稳固政权之基。

在遇到许三多以前,采取哪种路线对袁朗而言只是一种政治手段,但在认识许三多后,他的想法却在悄然改变……当他站在昂贵的法国地毯上,感受着麻列木质壁炉带来的暖意,和社会名流觥筹交错时,他与他们握手,那些保养得宜的手,总会让他想起身着褪色棉衣少年手上的冻疮。当大雪落下,名流们在别墅窗前谈笑风生,他却透过热气熏得起雾的窗,望见雪地中奔劳的平民,他们有的甚至衣难蔽体,却扛着沉重的货物,双腿深深陷进雪地里……袁朗几乎可以想见,他们脚上的冻疮是多么更为可怖……

因为许三多,他无法再忽视这些以前看不见,或者说,是他这个阶级根本不会去注意的事。

于是,袁朗频繁地与熊希龄携手,致力于社会慈善与倡导和谈,通过资助孤儿院、兴办民间教育、改善民生等举措,获得了越来越多商界、文化界、教育界知名人士的认可。这一切自然也为皖系军阀的社会声望注入了新的活力,两人的合作如同一股清流,悄然滋润着动荡不安的时局。

段祺瑞在收到袁朗的信报后,对此成果甚为满意。面对直系与奉系的步步紧逼,段祺瑞不得不寻求新的盟友以图东山再起,一方面安排徐树铮秘密联络孙中山,探讨合作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看重袁朗在民间获得的影响力,故而再书一封密信,由袁朗经熊希龄引荐,从社会民望角度继续接触孙中山一派。

许三多原本不知道袁朗做的这些大人的事,以前每次见面,袁朗总会给他带一些各地乃至国外的小零食,把他当小孩子一般宠,不让他多操心什么,但当许三多过完冬月生日,来年春天再见到袁朗时,袁朗开始教他一些时局时事,并邀请熊希龄在龙华孤儿院会面时,把许三多也叫上。

许三多起初不太能听懂,他的世界太小,而他们聊的那些离他太远,但是袁朗不让他走,就是要他听。

许三多从不对这样的时间感到烦躁,他听不懂就诚实地接受自己的不懂,袁朗让他听他就全程认真去听。他的记忆力极好,听到的一切如阅读佛经一样过目不忘,他把听的记下来,得空了就慢慢思考,慢慢去想。

许三多想,这和他们修学佛法是一个道理。释迦牟尼教弟子们要“闻、思、修”。不懂的事情,先多听多看,先跟着别人学,然后自己思考,最后去实践修证。

每个人因为自身经历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不同。许三多学的最多的是佛法,烙印在骨血之中,所以想不明白的时候,他开始试着用佛法去分析自己遇到的问题。

这一天,一份《晨报》被摆在了许三多面前,报纸上醒目的位置写着西伯利亚发生了□□:苏俄乌拉尔河两岸,1500平方英里的地区,久旱成灾,土地干裂,庄稼颗粒无收,几千万居民“拔野草,割树皮,制成草面包以充饥肠”,尽管政府全力救灾,饿死病死者仍不计其数。有的地方90%的牲畜都被吃掉了……

许三多闭了闭眼,心里默念佛号。一边听得熊希龄与袁朗正在分析局势。

“袁上校,这西伯利亚□□,局势严峻,可咱们北洋政府与苏俄新生政权尚未建交,加之国内亦灾荒频发,中央对此恐怕是无心也无力啊。”熊希龄眉头紧锁。

袁朗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此事的确棘手,外交局势敏感,但眼下共产国际和苏俄政府正在和孙中山先生接触,促进两党合作和国民党改组,这关键时刻若漠视邻邦百姓的苦难,亦有损和平之浪潮。”而孙中山正是现在皖系需要争取的支持力量。

“那民间社会呢?”熊希龄沉吟,“若我出面,以民间社会的立场,发起一场赈灾倡议,可妥当?毕竟,百姓于苦难的共情,不会因为国界而有所阻隔。”

袁朗颔首:“先生此言甚是。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民间力量有限,且需避免引起不必要的□□。”

二人就国内外局势层层分析,许三多也听得入神,忽听袁朗叫他——

“三多,你有什么看法?”

似是随口一问,按理说,大人物之间的对话,是轮不到许三多这种身份的人开口的,但袁朗偏偏问他了。

这似是一种考教,许三多还隐约理解到,这似乎也是袁朗有意让他在熊希龄面前有所表现。许三多无意于钻营权术获得大人物的垂青,但他是袁朗带到熊希龄面前的,他不想给袁朗哥哥丢脸,所以低头认真思索。

袁朗就这么安静地等,丝毫不催许三多,熊希龄是明白人,自然也不置可否。

“……阿弥陀佛,西伯利亚之荒灾,但凡有良善之心的人,都无法漠然视之。”许三多终于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向两位前辈致意,“三多对于政治了解得不多,只是我的朋友成才,他经常向我提起他正在学习的共产主义思潮,他说就是从苏俄那边传过来的。”

想起成才每次来云沙寺找他,激动得眼睛发光,勾着他的脖子,非要让许三多听的架势,许三多就忍不住抿出笑意。

“成才说,共产主义倡导的,是一种人类最理想的社会制度。”许三多回想着成才宁愿挨他爹揍都要去和工人们一起学的内容,试着用自己的话表达出来,“人人都能安居乐业,人人都能吃饱穿暖,每个人都认真对待工作且热爱生活,而且……”许三多顿了顿,不知该不该继续说。

“但说无妨。”袁朗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而且……”许三多咽了下口水,小声道,“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所有阶级差异都被消灭了,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的了。”

说完,见袁朗和熊希龄并无不悦之色,许三多胆子便又大了些。

“而佛陀的教育,也是为了消除人心的阶级差异。”许三多边思考边继续,“佛教不认为众生只能匍匐在神鬼脚下,更不认为人是由神创造的。众生皆有佛性,不论男女老幼,贫穷或富有,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只要好好修行,让我们本具的智慧重新发光,人人可以成佛。佛不是神,而是世间的觉悟者,和我们的来时路一样,所以不仅人人平等,成佛以后我们和佛也是平等的。”

“共产主义虽然和佛法有所不同,但却是我所知道的,现在世界上唯一一个提出人人平等的思潮。”许三多抿了抿唇,脸颊上显出酒窝,“虽然我没有深入去学习过,但是我也很喜欢成才描述的那个未来的世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勤劳而快乐,大家都过得很幸福。这很像《弥勒下生经》里所描述的……很多很多年后,弥勒菩萨从兜率天宫,下生到我们世界,示现和释迦牟尼佛一样的八相成道,广度众生,当弥勒菩萨出现时的世界,就很像共产主义描述的人类社会最终的样子——人人生活和美,丰衣足食,幸福安康。”

“成才说,共产国际就是基于这样的理想建立的,苏俄正在致力于传播这个思想,帮助更多的国家朝这个理想前进。”许三多合掌,“所以……如果共产国际能够让更多人加入到这个消除人与人之间差异的奋斗中来,对整个世界,特别是那些苦难中的人民,不是一件很好的事么?他们在为了这么伟大的目标努力,现在他们国家的人民受灾,我们如果可以支持他们,是不是……也是在支持我们自己朝着让所有人更平等幸福的目标前进呢?”

袁朗和熊希龄听许三多说完,见这少年干净的眼睛亮亮地望着他们,不禁相视一眼,都笑了。

袁朗觉得许三多刚才的解读实在很有意思,他突然有个想法——如果再给许三多一个更深入的问题,他会如何回答呢?

于是就在许三多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袁朗抛出了新的问题,尽量用许三多能听懂的方式讲给他听:“理想是崇高而美好的,但是执行这个理念的人,都各有自己的政治考量。虽然理想是消除一切差异,但是国与国之间除了互助,也存在着竞争。如果我们对他国的支援,成为了我们以后的障碍,那么我们现在该不该迈出这一步呢?”

许三多微微睁大了眼,似乎需要花一些时间去理解和消化袁朗的问题。

熊希龄暗暗摇头,觉得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平民少年来说太难了,开始想如果许三多答不上来,自己该想些话题不着痕迹地岔开,好让场面不至于尴尬,虽然以许三多的年纪,就算答不上来也没什么不妥。而袁朗却兴致勃勃地看着少年思考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他会就这个问题无话可答。

半晌之后,许三多终于抬眼:“之前袁朗哥哥送我上佛学院,我在那里学到了关于佛陀的堂弟,提婆达多的知识。”

“提婆达多?”袁朗笑道,“我知道,据说是佛教里的大恶人,屡次谋害释迦牟尼,专门和释迦牟尼作对。”

许三多点头:“小乘《阿含经》上讲,提婆达多是极恶之人,佛教中最重的五逆之罪,他就犯了其三,所以现生堕入阿鼻地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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