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几分钟前。

季月······或者说萨里安，正从挂满悬赏令的墙边缓慢走过。

他打算先以“刺客暗影”的身份在赛法活动一两次。

接下来，等游戏里的时间过去一个月左右，再以“黑猫尤尼”的身份“回到”塞法。

这样打一个时间差，就能把两个身份割裂开来。

“话说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麻烦？”一位同事放弃了思考，“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合理翘班，翘到别人开始怀疑’暗影’是不是已经死掉。”

季月解释道：“你瞧，因为萨里安很强，所以他没有必要真的离开赛法、去躲避击杀一个巫师带来的后续危险······

“但是，萨里安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偷。

“也就是说，’黑猫尤尼’在惹上一位巫师以后，稍微多消失一会儿、避避风头也是很正常的。

“综上所述，萨里安的选择就是，假装’黑猫尤尼’已经离开了城市，在一段时间内，仅仅以’暗影’的身份活动。”

“······你是千层饼成精吗？”

同事们发出了真心实意的疑问。

季月矜持地回复：“请说我细致，谢谢。”

游戏中的萨里安一边和同事们聊天，一边心不在焉地扫过贴在墙上的一张张恶徒的面孔。

虽然嘴上说打算让“暗影”稍微活跃一两次，但是要说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其实萨里安还没想好。

这时候，聊天群里突然冒出一个气泡：

“啊，附近有玩家过来了诶。是老熟人了啊。”

“真的诶！是不是打算报仇来的？”

敏锐察觉到有乐子可以看，聊天群里潜水员们一个个突然都活络了起来。

萨里安：······？

不会吧，那么巧？

同事们像是资深的探子一样，七嘴八舌地汇报玩家们的动向：

“五个玩家，似乎处于追逐战的状态。”

“他们好像在追杀谁。”

“目标很明确，在往这个方向来。”

“不太妙，好像还有两分钟不到就会抵达这里的样子。”

有的同事干脆放弃伪装，直接进入了看热闹模式：“注意！注意！野生的玩家出现了！选项：战斗、逃跑、交涉······”

喂！幸灾乐祸的态度麻烦稍微收敛一下啊！

被自己团灭过的玩家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附近，萨里安第一反应就是心虚。

退一步讲，哪怕他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要是路过的时候，玩家们发现曾经送上团灭大礼包的仇人就站在酒吧中央······他们真的能忍住复仇的欲-望吗？

萨里安：“快给我出个主意！我应该在玩家们进门之前就做好准备、把他们全都开门杀呢，还是应该装作不知、故作高冷，完全不搭理他们呢？！”

同事们纷纷化身智囊，出谋划策：“开门杀比较贴近角色性格吧。”

萨里安：“但我已经把他们团灭过一次了啊！”

上一次的“玩家团灭计划”之所以全票通过，是因为员工们需要阻止玩家利用漏洞刷资源······

如果仅仅是“因为结了梁子、所以见面就鲨了”······那这样的行为对于幻梦而言，就毫无意义，甚至可能会带来负面影响。

如果“萨里安”真的只是一个由数据决定行为模式的NPC······遇到玩家来挑事，他恐怕会当场把玩家直接轮白。

但是，作为一个需要恰饭的优秀员工（？）、一个理智的成年人，当然不能这样“无缘无故”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冲进玩家群里大杀特杀。

同事们唯恐天下不乱：“上次是他们先钻漏洞的啦，你不也送了他们一个任务、补偿回来了吗？不要退缩啦！”

玩家遇到好事才不会觉得那是“补偿”呢。

也有几个同事看起来挺靠谱，其实上也在火上浇油：“那你先看他们什么反应。如果他们要找你的麻烦，那反击也没错吧？”

反击的话肯定又是一波团灭啊，毕竟暗影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小可爱。

还有就是，在他们冲上来之前，我该怎么办？傻站着吗？

要是他们不敢立刻冲上来，决定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策略，我难道要装作自己是透明人？

这样也太ooc了吧！想想都觉得傻！

“不想ooc那就开门杀喽。或者真的要顾及玩家的感受的话，直接在他们来之前跑掉就好了——但是你现在逃跑好像有点来不及了诶。”

“······”萨里安叹了一口气。

NPC酷哥or成熟员工，that is the question.

二者不可得兼，真是令人苦恼。

到底是要丢掉优秀员工的素养，还是抛弃身为酷哥的坚持？

唉，人生总是这样，充满各种令人感到痛苦的选择······

二十来秒的兵荒马乱以后，萨里安迅速冷静下来。

“记得在玩家抗议的时候，为我帮衬一下。”

他在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击杀玩家，也是有学问的。

那就是，绝对不能让他们觉得“白死了一次”。

哪怕什么奖励、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也必须让玩家觉得自己“有所收获”。

比如说，“必可活用于下次”的经验。

让一群玩家在同一个“野怪”身上翻车两次，这是非常不可取的。

但是，如果让他们每一次死亡都有“价值”······

比如说，每次都能稍微摸清一些规律，每次都对机制更加了解一些，每次都积累一些躲避经验，或者每次都能坚持的更久一点······

那么，无论死多少次，他们都不会轻易放弃。

只要明确了努力的方向，玩家们就不会被打倒。

简而言之，要让他们看到“希望”。

而这正是客串【希望之神】的季月，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而且······他刚刚还想着要让“暗影”稍微活跃一下呢。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说实在的，季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群幼稚鬼同事们传染了。

不然的话，为什么萨里安会在潜意识里，对“击杀玩家”这件事感到些许的兴奋呢？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刚刚知道玩家们正在靠近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立刻转头离开。

如果当时立刻决定离开的话，哪怕是慢慢走，也能在玩家们到来前从容离去。

哪怕是前后脚错过，别人也只会觉得“这也太巧了”，而不会认为“暗影害怕玩家所以提早逃跑了”。

这原本是最简单的、不会出差错的方法。

也是一位游刃有余的成年人唯一会做出的选择。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相反，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有些雀跃了起来。

赛法城的恐怖传说在悬赏墙边停下。

他转过头，看向“余烬”法尔，礼貌地询问：

“这里可以杀人吗？”

酒馆里的气氛瞬间凝滞。

会有人在酒吧里直接问老板能不能在他的地盘杀人，这是他们从来没想过的。

这个不守规矩的家伙，终于要公然挑战“酒馆”的权威了吗？

他看中了谁？

面对这个问题，“余烬法尔”看上去并没有被冒犯到。

他依旧是那副普普通通的老头子模样，随手拾起一枚烟斗：“最好不要。”

只不过，除了灯火燃烧的声音外，酒吧里似乎还有什么在“噼啪噼啪”地响着。

整间酒吧安静极了。

酒吧的客人都在疯狂地思考。

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个被“不死幽灵”盯上的倒霉蛋？

法尔会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和“不死幽灵”打起来？还是说他会避让？

这时候，大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

“——救命！”

海尔希一瘸一拐地蹦跶着，费劲地扒拉着酒吧正门的门框，几乎要扑通一下摔倒在门口的地毯上。

他的模样相当凄惨：衣服乱糟糟的全是土，眼镜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脸上明显是刚被人修理过的样子——甚至还有没擦干净的鼻血。

平时相当注意个人形象的情报贩子，狼狈地拖着受伤的腿，近乎歇斯底里地喊：

“那些‘玩家’······他们疯了！”

海尔希大口喘息着，让自己彻底进入了“酒馆”的管辖范围，才稍显安心。

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一点迷茫，似乎不太理解酒吧中为何如此安静。

随即，这个倒霉鬼注意到了站在悬赏墙之前的身影。

他好像被雷劈了一样，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直接让自己倒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表情有些绝望的安详。

“余烬法尔”似乎也因为这样的发展而愣了一下。

他默默地用手中的电火花给自己的烟斗燃上，然后看着萨里安点了点头：“······如果他们找你麻烦的话。”

得到了“主人家”的许诺，萨里安轻轻一跃，融入了楼梯上方的阴影中。

酒馆里所有的人都抱有一种微妙的心情。

近距离观看“不死幽灵”杀人，还是挺稀罕的一件事。

如果杀的是别人，那就更妙了。

有不少客人在心里嘲笑即使是“不死幽灵”也不敢在酒馆里闹事，鄙视他连对付没脑子的“玩家”都要靠偷袭。

一个徒有虚名的胆小鬼而已······不过如此！

但是他们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罢了。

万一自己表现得太抢眼，搞得那家伙直接杀到上头、决定多砍几个，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一时之间，酒馆里安静得好像后门窗口出现班主任的教室。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在酒吧客人们的注目下，卢瓦尔等人出现在了门口。

玩家们看起来气势汹汹。如果不是“不死幽灵”之前的举动，说不定会有人以为他们是来踢场子的。

卢瓦尔刚刚进门，就发现酒吧里所有人——拄着大剑剑柄好像打算起身的，趴在桌上似乎喝了个半醉的，用手拿着肉食嘴里还在大嚼特嚼的，端着酒杯像是一口酒刚喝到一半的······

全都直直地盯着他们。

······稍微有点瘆人。

玩家们在小队频道里迅速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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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小队0469的队伍频道】

卢瓦尔：看来那个很会逃的混蛋已经和他们通过气了。

最强之盾：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萨西米：这些人都会保他？我们是踩了什么雷、破坏了什么潜规则吗？

卢瓦尔：不清楚，但是小心点为好。

最强之盾：管他什么规矩，要是有人敢瞎搞，我们直接把这破烂酒吧全给砸烂。

尤弥尔：冷静点啊！

萨西米：哈哈哈放心他就说句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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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弥尔努力给卢瓦尔的小队提供场外援助服务。

他一面分析，一面像是随意聊天一样，把“博格达”的反常举动说给巫师听。

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有趣的背景故事呢。或者，了解一些“常识”，也是好的。

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巫师还真的告诉他了一些信息。

地下酒吧的“老板”，通常都是中间人。

他们提供一个交流交易的场所，或者亲自下场、给人牵线介绍生意，并且提取抽成。

开“酒馆”是一个油水很足的行当。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能量，镇不住那些穷凶极恶的“客人”，或者无法抵挡虎视眈眈的同行，“酒馆”根本不可能开得起来。

有了力量和人脉，把“酒馆”支撑起来之后，还需要信誉。

比方说，不能利用身为“酒馆老板”的便利，出卖“客人”的情报、或者设陷阱袭杀“客人”（当然，如果没有被人发现的话，做了也不要紧）。

还有就是在面对酒馆内部发生的争执的时候，都要尽量中立。

当然，要是真有人不管不顾地去砸场子，那肯定要付出代价。

简而言之，酒馆比任何地方都注重“规矩”。

收到尤弥尔的消息后，卢瓦尔略微沉吟了一会儿。

他没有露怯，顶着齐刷刷的目光大步走进酒吧，高声说道：“我们是来找博格达的。找到以后我们就离开。”

跟在他身后的萨西米则嬉皮笑脸，像个油滑的浑小子：“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喝酒啊。”

其他几名有近战能力玩家也陆陆续续进入了酒吧。火枪手达里斯站定在门口，确保在起冲突的时候，自己能够立刻对室内任何人进行打击。

刺客阿卡林站在他身后，并没有进入室内，像是守护着王后的城堡。

“最强之盾”火急火燎地走进酒吧以后，就直冲海尔希而去。他一把抓住情报贩子的肩膀，几乎要把他拎起来：“你跑什么？！”

“哈哈，无所谓了。”海尔希眼神涣散，脸上带着仿佛半只脚踏入天国的微笑，“反正我们都跑不掉了。”

“暗影”居然正好在酒吧里······这样的意外，完完全全没有在他的计划中出现过。

说实话，虽然“暗影”来这里的频率不低，但每次都是三五分钟就会离开。

所以海尔希根本没有想过会出现这么巧合的事。

哪怕“暗影”刚刚离开，或者正好进门······他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踏入死局——

在玩家眼里，自己和“暗影”不清不楚；在“暗影”眼里，自己是带着玩家来找麻烦的家伙；在客人们眼里，他是存心把他们卷进麻烦、好让自己摆脱困境的混蛋（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完全是陷入了最不利的境地。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

短暂的崩溃之后，海尔希很快振作起来，压榨自己的脑浆。

之后无非有几种情况。

一，他死在玩家手里。

来到酒吧以后，自己作为“信息来源”的价值就迅速稀释了。

玩家想要的只是“暗影”相关情报。对他们而言，自己不再是必需品。

除了法尔，整个酒吧里的所有人都不可能会救他。

二，玩家被“暗影”解决，而他作为“把玩家引到这儿来”的人，被“暗影”顺手一起送上路。

这恐怕是最危险的一个情况。如果是“暗影”出手，那更不会有谁来救自己······而且自己这等战斗力，也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至于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解释······“暗影”恐怕没兴趣听，说不定还会觉得烦。

要是真的到这一步，海尔希决定自己还是死得有尊严一些更好。

三，“暗影”解决了玩家，也懒得搭理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只是，“博格达和暗影是一伙的”，这样的流言恐怕要被他的对头们传遍整个地下。

且不说有多少人会“相信”······愿意“试一试”的人肯定不会少。

玩家们也会和他不死不休——而众所周知，玩家是不会死的。

但第三种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只有活着过了这一关，他才能去考虑未来。

海尔希很快分析完了情况，并决定了自己应该展现出来的态度——

“被接二连三的意外和危机搅得失去理智、放弃思考乖乖等死的倒霉鬼”的模样。

是的，这个时候如果他真的展现出强大的心理素质、冷静下来条理分明地向其他人解释，事态反而会滑向对他最不利的深渊。

只有展现出被无妄之灾砸傻的样子，“玩家”和其他人才会觉得他真的没有和“暗影”有联系，“暗影”也说不定会觉得他这个废物没有斩杀的价值。

里德拉·海尔希想要活下去。

所以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也绝对不会等死。

每一个死里逃生的奇迹，都是冷静思考和绝不放弃的结果。

【幸运】可能会眷顾傻瓜，但绝不会向放弃希望的人示好。

“最强之盾”被他话语中的那句“我们”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他不喜欢去琢磨别人的话，于是粗声粗气地喊：“你当然跑不掉！赶紧带我们去那个什么‘烈焰酒吧’，要是你再敢跑······”

“这里就是烈焰酒吧。”

玩家们抬起头，发现吧台边有一个老头子正抽着烟，一副淡定的样子。

“这里就是‘烈焰酒吧’······？”卢瓦尔皱了皱眉头。

那个情报贩子打的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