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现在,就让我随便走走,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沃尔泰拉也好久没有下雨了,阴沉潮湿的大雨天真让人心情愉悦。
嗯,随便走走透透气,只是随便走走。
我放轻脚步,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凯伦的后面,吉安娜真像只聒噪的鹦鹉,她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询问着什么,似乎只要问得够多就能让她那点卑劣的渴求得偿所愿。
也不知道阿罗究竟看上她哪一点,招入这么一个人类来做普奥利宫的前台接待员,总有一天沃尔图里要被他搞进来乱七八糟的人拉低几个档次。
凯伦一直在回答她,我可从不知道她的话有这么多,也不知道她这么有耐心,她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像没有长嘴巴一样一言不发,似乎她是一块不用说话的木头,或者我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
她们打开大门,走进前厅。前厅是个和普奥利宫内部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那里灯光如昼,到处都洋溢着股所谓的现代科技的气息,其实就是塑料和玻璃,还有一堆以低调为名的廉价木头制作的家具,真不知道这些现代人的审美体现在哪里,如果不是必要,我从不喜欢到那种明亮过头的地方去。
所以跟着她们一起走进前厅并非我的本意,谁乐意去那种充满廉价审美的地方,我不过是想出门透气,不得不经过那里而已。
灵活地跃够大厅前部,一闪身钻到窗帘后面,这些又臭又长的大家伙们现在看起来倒有点用处,警惕地探出半个头盯着外面,她在做什么?
吉安娜在找钥匙,凯伦站在她身后打量着弧形柜台背后的书柜,她很喜欢这些图书吗?真是低级趣味,不过如果这些低级趣味让她觉得有趣,我可以搬一卡车进房间让她看到再也不想看为止。
钥匙找到了,吉安娜带着她走进储物间,里面有我们的衣服,那些衣服裙子是我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本来想直接搬进房间,不过被阿罗制止了,那个自以为是的爱情骗子,他说要慢慢来,在告诉她事实以前就给予这些只会让凯伦不知所措,我可不这么觉得,有那个女人会不喜欢漂亮的衣服吗。
令人大失所望的是,吉安娜拿给凯伦的衣服实在是平平无奇,所谓轻便简约的现代服装,不具备丝毫优雅的设计感,人类居然就是穿着这种东西走在大街上?她还给凯伦拿了一大堆化妆品,我仔细审视着凯伦怀里的瓶瓶罐罐,眯着眼阅读上面小字印上的简介与商标,这些玩意可别是有毒。
凯伦没有拿隐形眼镜!
立刻就发现了这一点,真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她一点都不记得我和她说过的话,还是说见到母亲的喜悦,已经足够让她把我的话,以及沃尔图里的一切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拿着一叠隐形眼镜的盒子,站在凯伦房间门口,她还没有回来,这个不认识路的糊涂虫,下次有机会带她把普奥利宫走遍,前提是她必须安静地听我的话,而不是像上次那样自作主张四处乱跑。
不对,我还没有原谅她,为什么要给她送隐形眼镜?不记得最好,最好等别人发现她异常大喊大叫的时候,她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眼睛盒几乎要在手里捏碎,我转身就走,送什么送,就让她得个教训。
走了几步又转回去,这可算不上什么关心,不过是作为上位者理应对即将误入歧途的傻瓜应尽的义务。
飞快拧开门将眼镜盒摔到桌上,跑出几步后又退回去,将四散的眼睛盒垒在显眼的位置,这样应该能看到了吧?可别忘记带。
完成这一切后立刻夺门而出,四处张望一番,很好,凯伦还没有回来,她迷路这点某些时候看来简直傻的可爱,立刻窜出来,直到跑入走廊拐角的阴影处才停下,所以为什么我进出自己的房间就像在做贼?
好了,现在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我要出门透透气这个事实了,普奥利宫什么都好,就是一到下雨之前总是太闷。
再看到凯伦走进房间关上门后,我轻手轻脚地离开,穿过前厅来到大门口。大块被磨平棱角的石头按照建筑规律堆叠在一起,构筑成一条庄严肃穆的石头走廊,这里通不了电,因此也没法点灯,里面黑黢黢的,少有人来往。不过我很喜欢走这条路,它僻静又安宁,没有任何聒噪的滋扰。
走入弧形拱门,我享受着黑暗侵袭视线的过程,眼前逐渐由光亮转向漆黑,偶尔有风透过稀疏的缝隙,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带着雨前特有的潮湿与沉闷。离开走廊后我本可以去到后花园,阿罗最近又让人从荷兰的鲜花市场弄来一堆名为红衣主教的玫瑰花,说是苏尔比西亚喜欢。
花送来的的当天马库斯去看过一次,回来时忧郁又神经质地不停念叨着地狄黛米的名字,他将一朵攀折下来的玫瑰花插到房间的玻璃瓶里,用他忧郁的眼神浇灌它,我真觉得这花会被那种眼神害死。
不过托马库斯的福,因此我有机会在晚上和他对坐无聊时看到它,多么鲜红曼丽的颜色,让人不自觉就联想到血。那种不论何时都令人身心愉悦的食物。
但鬼使神差般,脚步一转偏离了精巧雅致的花园,来到荒凉幽僻的后院。这里也是沃尔图里的土地,只不过因为未经开垦而闲置,空气里满是森冷孤僻的味道,这里罕有人迹,只剩一大堆苍绿色的油橄榄树,稀稀疏疏的叶子缝隙里灌满了风,不停歇地摇头晃脑。
很轻松跃上一棵油橄榄,深棕色的粗糙树干从脚底溜过去,翻身坐上根结实些的枝干,沾满水汽的空气厚沉沉压在肺里,让原本就郁闷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这里根本没什么好风景,空气质量也差到吓人,真不明白这种地方为什么依然存在,而我又为什么鬼使神差般走到这里。
泄愤般徒手劈下一根连带着许多叶子和青色果实的树枝,树叶摇晃着抱怨几下,很不甘地掉到地上。不屑地朝它们呲了呲牙,这堆在风里呜呜作响的东西吵到我安宁,活该被扔到地上去。
我凝视那些已经成为尸体的枝条一会,觉得心里憋着的气少一点,呼吸终于舒畅到勉强足以抬起头,就在这一会,一扇散发出温暖光晕的正方形窗户,毫无预兆闯进荒芜的眼瞳。
镶嵌在相隔不远建筑的墙壁里,薄纱的白色遮光帘被风吹开,露出里面人走动的影子,因为隔得远,声音听不太清,因此窗子里人的动作就像一部无声的默片,在风雨欲来的灰色早晨,有着独一份安宁与静谧。
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树干上,这些吵闹的橄榄树好像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是谁说这里没有什么好风景的,全是说瞎话。
凯伦将她垂落到脸侧的黑色长发别到耳后,衣服被随意扔在床上,她的不安与激动都很明显。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先在书桌前坐下来,对着镜子摆弄吉安娜给她的所谓的化妆品。
手指犹豫地抚摸过形状各异的盒子,在最终确定的两个选项中踟蹰不前,她修剪地很整齐的指甲,毫无节奏敲击着那些化妆品的塑料外壳。紧接着她决定了先使用什么,一个扁平的长方形盒子,里面是两大块深色的方格,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看着那个幸运的盒子,莫名觉得它们很碍眼,这是嫉妒吗?绝对不是,我还没有原谅她,坐在这里纯粹只是凑巧加无聊。
凯伦苍白的手指轻轻碾过左边那块浅棕色的方格,指腹左右旋转几下,一块阴影包裹住她的指腹,她很小心地将那些颜色涂抹到额头上,紧接着又碾两下,再涂鼻梁和眼睑下方,当她的手指轻柔扫过眼部下方皮肤的时候,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些不经意扫过手指的睫毛,带来的痒意一路窜进身体。
贪婪地攫取着她的每一个微小动作,以前没有觉得看一个人做这种琐事,会给心脏带来如此丰沛充盈的感觉,像是什么空缺已久的东西被填满了,而只要她在那里,我就能坐在这里一直看下去,没有任何厌烦的。
风吹得房间里的窗帘时起时落,亚麻质地的窗帘上手工刺绣的白色藤蔓,仿佛生出触手越过空气,一路挠到我心上,将暴躁的脾气和积攒的躁郁一一抹去,久违的祥和充斥着四肢,让僵硬的身体骤然软化下来,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化作血液一样的热流,再次充满冰冷的身体,我觉得自己像站在火里。
……我才没有原谅她,这一切都是错觉。
很冷漠地用力抹下脸,抹去所有多余的表情。还没有看到那些隐形眼镜吗,真是近视的可以。
凯伦终于看到了,她一脸将信将疑地捧住其中一个盒子,尔后恍然大悟般拧开盖子,开始戴起眼镜来。
怎么连个隐形眼镜都不会戴?真是笨的可以。
她是想将自己戳瞎吗?
……看着镜片一次次滑脱,难以言喻的焦躁感重新充满了我的内心。一翻身跳下树,周边景色都成了无用的多余。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前厅,吉安娜正对着电脑荧幕拿着根棍子哼着歌磨她的手指甲,这个好吃懒做的女人!
“吉安娜!”我厉声叫她,但愿凯伦别在这一会将自己戳瞎,吉安娜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她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弹跳起来,脸上是还未来得及完全展开的专业笑容。
“您有什么……”
“去帮凯伦将隐形眼镜戴好!”我急吼吼地吩咐,她一定会把自己戳成个瞎子。
“隐形眼镜?”吉安娜大惊失色地重复,她似乎也认为不应该有人不会戴隐形眼镜。
“立刻到她的房间去!顺便告诉她毒液很容易就会将隐形眼镜腐蚀,所以要多带几对在身上,每隔几小时就找个借口去更换一下,不然很容易露馅。”凯伦一定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给她讲过的话已经全成耳旁风。
吉安娜挪出柜台,飞快迈着步子朝前走去,她可真够慢的,简直就是蜗牛爬,等她到了那里凯伦早已经把自己戳瞎。极不耐烦地冲上前去将她扯起来,吉安娜短促惊叫一声,然后立刻捂住嘴安静下来。
我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凯伦房间门口将吉安娜撇下来,她嘴唇苍白,吸血鬼的速度明显不太适合人类,不过谁要去在意那些?
等吉安娜从凯伦房间摇摇晃晃走出来的时候,凯伦也差不多完成了出门前的准备工作。啊,出门回家,多么美妙的决定,她像只欢快的蝴蝶一样飞走。
我才没有原谅她,绝不原谅她。
阴沉着脸从窗口看着背影,凯伦走的很慢,几乎就是在挪动,现在她还被海蒂绊住了。
视线转一转望到灰暗的天空,又转回来望到她空荡荡的手。
又忘带东西!
我几乎就要咆哮了,她怎么就看不出外面将要下雨,伞也不带上一把,还有外套与手套也没拿,她真的是要独自出门吗,搞不好没离开沃尔泰拉就把自己弄丢,到时候我一定不会好心地去将她捡回来,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东扯西拽收拾出一包东西,一扬手砸到柜台上,吉安娜还面色惨白坐在后面喘气,这一下又被我砸起来。
“老板?”她艰难地吐息,这弱不经风的人类身体素质。
“将这些送去凯伦手里。”我把东西向前推了推,嫌弃地注视着它们,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必须得改,“要快。”
吉安娜还没从刚才的超速行驶中喘过气,又不得不立刻投入下一场飞奔,真是个勤劳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