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归海青与楼小禾执手相看:“我有两位小友,多年来一直想见散人一面,等散人此行归来,不知可愿赏光,替她二人了却夙愿?”
楼小禾愣了愣,点头,“既是谷主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
她说着,咂摸了下,觉得她个魔头和人家正派当家的这样说话,怎么想都不合适……
楼小禾面露局促,这时却听见归海青笑着将她的话接了过去:“说起来,你与她俩,还真是旧识呢。”
楼小禾似乎想到什么,这时乔烨走了过来。
她便立时刹住话头,没有再问。
在乔烨面前,楼小禾有意与聚窟谷之人避嫌,毕竟她身份敏感,这老狐狸又十分多疑,若不注意点分寸,往后保不齐给归海青她们惹来什么事端……当然,温晏秋另当别论,按照归海青的说辞,在乔烨和敖铁心眼里,温晏秋只是个情伤难愈执念成妄的情痴,撒癔症把她这个女魔头当成白月光的替身罢了,无论温晏秋表现得怎样出格,他们都不会多想,但不耽误该没眼看的时候还是没眼看,看不下去自然就忍不住嘴两句。
楼小禾只当乔烨又要来找茬,朝温晏秋轻声道:“一会儿凭他说什么,别理会就是了,他位尊势重的,架子摆惯了,喜欢拿乔,归根结底,是这世道风气造就了他傲慢讨嫌的性子,咱不同他置那闲气,也免得让归海谷主夹在中间难做,你说是也不是?”
“嗯,小禾说得是。”温晏秋笑着附和她,看起来很乖的样子。
关于称呼这个事,她和温晏秋约法三章,人前一律跟着大家叫“散人”,至于人后,随他怎么叫。
他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
而每次他这样唤自己,楼小禾都有恍如隔世之感,不由出神。
怔愣的功夫,乔烨已经来到了跟前,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发难,而是称得上温和地,对楼小禾道:“你越狱之后没几日,两个狂徒前后脚闯入金鳞帮劫囚,此事性质恶劣,他二人现在正被收押……”乔烨难得地言语迟疑,“希望诸位此行顺遂,等散人归来,再与他二人当面对质。”
楼小禾愕然,看着乔烨转身离开的背影,心情颇复杂:这个欲将自己除之而后快的仙门首脑,似乎竟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回来。
楼小禾抬眼望向天边,夕阳西斜,赤霞成绮,与她投弱水那日的光景,一般无二。
但这次,似乎有不少人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可她又岂会不知,旧识也好,狂徒也罢,他们在等的,只是十月散人,不是楼小禾。
“温晏秋。”她蓦地抬眸,看向怀抱着自己的男人。
“嗯?”温晏秋垂眸看她,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等了良久,见她只是呆呆地看自己,温晏秋唤她:“小禾?”
谁能想到呢,到头来,竟然是这个狗男人一下子认出了自己……虽然在他那稀碎的记忆里,楼小禾的形象并不见得有比十月散人伟岸到哪里去就是了。
楼小禾双唇微动,道:“你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海边风大。”
自从上衣被风伯扒掉后,温晏秋就这么光着膀子,一路抱着她出了聚窟谷。
一大帮人,同行的,送行的,愣就是没个人提醒下他穿衣服,而他自己呢,更是神气自若得要命。
温晏秋闻言,倏然笑了一声,“我记得你喜欢我的胸。”
“……”这种东西你倒是记得很深刻……这种话说出来你都不觉得羞耻的吗!为什么每一个字都咬得那么堂堂正正啊??
“要摸吗?”他继续堂堂正正地问。
楼小禾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他胸口瞄,又不自在地挪开,她躲躲闪闪,“不……现,现在不摸。”
话说上次摸他胸,还是在两百多年前了,手感什么的,确实想不大起来了……
——楼小禾强行刹住自己的心猿意马,举目远眺,拼命放空自己。
说起来,在温晏秋的记忆里,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一边骗他弃他杀他,一边还厚颜无耻地馋人家的身子……这还算人么,简直禽兽不如啊禽兽不如。也就是温晏秋深陷于痴男怨女的戏码里无法自拔,随时随地抱着自己不撒手,但凡他清醒一点,早该把自己大卸八块生吞活剥了……
“好,私下再摸。”温晏秋道,“小禾还想摸哪里,都可以,我的衣裳你也可以脱,脱光也——”
楼小禾忍无可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温晏秋伸舌头舔她,激得她被烫到似的飞快撤回手,他垂眸,眼中的笑意比寻常鲜活,“别人脱我衣服,你不高兴。”
“我哪有。”楼小禾面红耳赤,转移话题道,“对了,我的轮椅呢,这要出远门了,还是轮椅方便些,我那椅子只要贴上符,自己就能走……”
温晏秋不听她说完,紧了紧手臂,“怎么,小禾不喜欢被我抱?”
楼小禾顿了顿,道:“啊,没有,倒也不是不喜欢——”
“既然没有不喜欢,那便抱着,我喜欢抱小禾,你很香,身体也——”
“好了好了,行,可以了,抱就抱吧,随便抱,你,你别说了……”楼小禾整个人都快熟透了,心想着归海青和叶初服在那边咬半天耳朵了,这师徒二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来这么多悄悄话要讲啊,为什么还不出发!
……
岬角之下,汪洋一望无垠,半天朱霞将海水映红,海蚀拱桥和海蚀蘑菇也都镀上一层赤光,海风从耳边拂过,带着暮春和暖的湿意,而这惬意美好的景致,太阳落山后便不复存在了。夜幕降临,这里会变成一片死寂的深渊,哪怕繁星漫天,目之所及也只有空洞而无尽的黑,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被海面吞没……也正因此,此处得名吞星海。
——这里片异域已被纯粹的黑暗所占领,没有光明的容身之地。
但很奇怪,楼小禾甫一到这里,就觉得莫名舒适,周身的经脉仿佛都通畅起来,神清气爽的感觉。
海潮退去,露出灰白色的砾滩,整个过程很缓慢,大家站在岬角之上,却都静静地观察着,没有人言声。
良久,那座仿佛岛屿般的所在终于浮现在眼前,这块枯褐色的半人高小岛,不过冰山一角,海面之下,是广袤幽深的绝域。
他们此行的目的,说简单,倒也简单,就是采一块小岛上的石头回去。说难嘛,可谓难如登天,这里没有不可逾越的结界,也不像弱水般鸿毛不浮,但……
柳含烟捡起块小石子,随手丢出去,那石子还没来得及落在砾滩上便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
孔飞惊叹道:“传说果然不假!这魔窟便如蜃景般可望不可及,踏足之人全都凭空消失不知所踪了!”
他们到底还是让孔飞跟来了,毕竟人可是找回风伯的头号功臣,执意要跟着,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而且他是罕见的风灵根,万一风伯有什么情况,说不定他还能派上大用。
楼小禾听见他说话十分流畅,完全不像个结巴,忍不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温晏秋的目光也跟了过来,孔飞登时缩了缩脖子,挪着步子躲到敖铁心身后。
敖铁心再大条,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孔飞平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犊子脾气,胆子大得没边儿,敖铁心从没见他像这样怕过谁,那天在聚窟谷外,他崩溃失常的模样更是离奇……
他于是问孔飞:“不是,这小子怎么你了,你这么怕他?”
敖铁心这话问得大剌剌的,声音也没收着,众人都听得见,于是纷纷看过来。
孔飞脸色确实不太对,看起来十分惊恐,想看温晏秋又不敢,眼珠子乱飞,抖着嘴唇道:“我也不知道,他一看我我就腿软,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敖铁心无语:“你想逃,没人拦你。再说不是你小子自己死皮赖脸非要跟来的,搞得好像谁强迫你一样!!”
“咳咳~”叶初服出声打断他们,“此地不宜高声喧哗,搞不好会引发海啸的哦~”
敖铁心大惊,立马闭上嘴,抬脚踹了孔飞屁股一脚。
叶初服此行任务之一:绝不能让孔飞在她们聚窟谷被下过萱草咒之事败露,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不择手段,扼杀一切端倪。
引发海啸什么的其实是她信口胡诌的,敖铁心多好忽悠啊,但没想到——
温晏秋悠悠道:“不信谣不传谣,此等无稽之谈,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叶初服几欲吐血:要不是你个麻烦精!我能操这份闲心!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拆台???
她哪里是能受这种气的,马上便面不改色接道:“怎么就是无稽之谈了,《魔窟秘传》里白纸黑字记载的好吗,散人这么爱看书,定然晓得这一说的,是不是散人?”
楼小禾静养那几日,叶初服时不时会去探看,总能见她捧着书在看,每次还都是不一样的书,她住着的是归海青院子里的厢房,没放书,多半是温晏秋从他自己那拿来的,他这个师弟有藏书癖,其私人书房的规模,甚至快要赶上之前聚窟洲被烧毁的那个藏书阁了。
楼小禾对上叶初服灼灼的目光,眨眨眼,道:“……嗯,是的,《魔窟秘传》里确有此说。”
果然,温晏秋立马换了副嘴脸:“小禾冰雪聪明。”
楼小禾:“……”重生一世,狗男人的嘴还是这么甜,就是夸人的词实在没什么新意,但她仍旧很受用。
“……”叶初服呵呵了。
其实《魔窟秘传》这本书也是叶初服瞎扯的。
叶初服算是看穿了,这个十月散人,平白顶着魔头恶名,脾气却好得没边儿,眼色也极伶俐,就是个心慈面软灵巧聪慧的小姑娘,倒是特别讨她喜欢,尤其这姑娘还满身病残,更叫她怜爱了。
于是叶初服望向楼小禾的眼波愈发含情起来,遽然,她心里一突,温晏秋的目光如有实质,刺得她头皮阵阵作痛。
“……”叶初服默默移开目光,悻悻腹诽:她家师弟这过分强烈到变态地步的占有欲,迟早有一天要毁了这个家。
柳含烟上前,用悬丝缠住楼小禾的腕子,楼小禾朝她微一颔首。
这个举动是为了随时观测楼小禾的脉象,她要召唤风伯,免不了动用灵力,途中身体状况若有什么不测,无论用药还是用灸,柳含烟也好及时应对。
楼小禾闭了闭眼,再抬眼时,眸光清明,开口吐出两个字:“去吧。”
话音刚落,风驰如电,绝尘而去。
“咦?这次没有掏小狗?风伯她——”孔飞奇道,“这么听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