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上的斑斑血迹被雨水冲刷,已然疼得麻木。
薛窈夭埋着脑袋,听着混杂着雨声的指指点点。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强大。
登高跌重,披枷带锁。
失去亲人,门庭倾覆。
薛窈夭生母早逝,后来家中也没有姨娘。但此刻坐着囚车的婶娘、婶姨娘、亲嫂堂嫂、未出嫁的堂妹们,无一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贵女。
一朝祸事,她们要么哀恸哭泣,要么六神无主。
往下是九个侄儿女,大的能背三字经,千字文,小的尚在襁褓中,以及一位年迈的祖母。
身后无枝可依,奴仆皆被遣散发卖。她这个同样养尊处优的薛家大小姐,往后要如何带着她们生存下去?
思绪浑浑噩噩间,嘈杂人声渐渐远去。
囚车驶出玄武门后,入眼是京郊的官道贯穿原野,一路从脚下铺至天边,身后屹立的城墙渐行渐远。
得了曹顺答复,薛窈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也终是撑不住闭了眼睛。
.
“小姑,我怕……”
不知过去多久,隐隐有马蹄声如奔雷而至。
似乎尚且遥远,还隔着一定距离,却惊得四下鸟雀纷飞,连地面都在隐隐颤动。
薛窈夭于半醒半梦间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官兵高泰良忽然急急勒马,转头对身后的役差喝道:“停下,速速靠边!”
原因无他。
此刻囚车队伍已行至京郊二十里外。
而远处雨雾中那森然黑压压的一片,绵延不见尽头,伴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给人一种排山倒海的倾轧之感,显然是军队,是铁骑。
马匹皆罩头甲,以雷霆万钧之势冲破雨幕。
伴随着泥泞四溅,打头的骏马呼啸而过。
瞥见空中那猎猎飞扬的旌旗图腾,有役差难掩激动地叫了一声:“果然是北境王凯旋!”
“是啊!”
“年纪轻轻,不过被圣人派去北地两年,竟连破关外九座城池,此番归京风头怕是要压过太子殿下了!”
“不愧我大周男儿楷——”
话未完。
猝然有马匹发出急促的嘶鸣之声。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原本已瞧不见影的铁骑最前方,忽有人高举旌旗,那是下令军队停止前行的信号。
事发突然,后方绵延的马匹险险撞作一团,惊得方圆数里鸟兽溃散。
“这、这,怎么回事?”
这下不止役差和囚车里吓哭的幼童。
为这阵仗所摄,薛窈夭也有一瞬茫然惊惧。
仿如囚笼中的惊弓之鸟,眼看滂沱雨幕中,那为首的铁骑不知为何调转马头,身后跟着几员大将,直朝她所在的囚车逼近而来。
薛窈夭不自觉提着口气。
身体的本能也因察觉到危险而开始下意识往后瑟缩。
役差们口中的北境王,她其实隐隐猜到了是谁。
但又并不十分确定。
一个多月前北疆的捷报传至京中,皇帝龙颜大悦,曾在宫宴上公开谕众,说待那人归京之日便封其亲王爵位。
彼时沉溺于待嫁之喜,薛窈夭几乎所有心思都在东宫,故而没怎么关注,也并不想去关注那个人。
此时此刻。
她心下祈祷着碰见谁都行,但千万别是......
“见、见过北境王?”
不顾地面泥泞,高泰良率先下来参拜见礼。
马儿还在吭哧吭哧喘气。
马上儿郎们个个身姿挺拔,气势摄人。
许是为了遮挡风雨,他们尽皆戴着凛凛森然的头甲面罩,看不到脸,却不掩周身肃杀之气。
尤其为首那人一双沉黑凤眸,看人时空无一物。
那种冰冷的、审视事物般的眼神,即便没有目光交汇,高泰良也止不住周身一阵寒栗。
“不知王爷您、您有何指教?”
无人回应。
高泰良纳闷。
殊不知对方的姚副将也很纳闷。
“大将军做何逗留?”姚副将不懂江揽州为何突然勒马,停下,调转马头。
更不懂他此刻为何二话不说,直接夺了他手中长戟,手腕翻转,朝着前方轻飘飘一挑。
这一挑。
囚车受不住力道,顷刻间盖落架散。车内少女被惊得浑身一抖,外面役差也齐刷刷跪了一地。
江揽州:“知道那人是谁吗,最前面,最美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