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明川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知道蓝点的死讯的。
时间从那一刻起就再也不往前走了。
乔明川再对那段日子有记忆，就是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蓝点的葬礼上。
她根本不该在这，因为星座运势说了，白羊座今日不宜远行。
不停有身穿黑色和白色的人在她面前悠来悠去，嘴里念着“可惜”，时不时再流一点眼泪，这个场景令她无比烦躁。她焦躁地抓着头发，打算逃离，走着走着，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下栽到地上。
可是她站不起来。
还是得承认，蓝点的破迷信偶尔很准。不宜远行。
她忽然看见蓝点的黑白照片摆在正中央。那张照片的原图当初是蓝点拜托她修的，其实也没动什么地方，只把痘痘修掉了，再加上鲜艳明媚的滤镜，因为照片的右上角正好有太阳的光晕。以及她笑得很开心。
是谁把色调改成黑白的。没品味。
有人在她的视线里遮住了照片。
他晃着和蓝点一样的脸，向她伸出手。
乔明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倏地从地上爬起来，攥住他的胳膊，把他扯到屋外。
“你为什么要和她吵架？你为什么那天不叫她早点起床？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上学？她曾经说过双胞胎共享同一个命运，所以凭什么是她而不是你？”
她掐住他两边肩膀下的袖子，抬起头眼睛赤红，嘶吼得像一个怪兽。
乔明川忘记自己还说了什么，而蓝星只是沉默地别开脑袋，直到胸口的那颗黑色纽扣崩断了线，掉在了地上。
“我知道你会来和我算账。”
“看来你很清楚这全部都是你的错。”
“同时我也很清楚，实际上，他们每个人都想像你一样质问我。可是他们不会。因为所有人在爱蓝点的同时都会顺带爱蓝星，除了你。”他抬起手，握住乔明川的手腕，硬生生把她的手从他身上移开，“也除了我。”
蓝星的语气，就好像乔明川的问责正是他等待已久的心愿。
她甩开他的手，觉得很荒唐，冷笑了一声。
“你问的那些问题，我每天都冲着自己问了千万遍。我连对我自己都没有答案，对你我又怎么可能有答案。”
那你就去死。
她握紧拳头，浑身颤抖，眼前蓝星的脸莫名其妙地令她想起蓝点在照片上的笑。最终咬着牙，没有把这句更难听的话说出口。
卑鄙。太卑鄙了。
蓝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掰开她的手：“拿好。她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买的。”
乔明川没有急着看是什么，依旧抬着头，目光灼灼：“你撒谎。”
她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才到，蓝点总是拖拖拉拉的，怎么可能会提前那么早买。
“因为她觉得你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去年送给你的圣诞节礼物，所以今年生日礼物想好好准备，打算多买几样东西，总会碰运气买到一件你喜欢的。这是第一样。”
乔明川的脑袋嗡嗡作响，一阵眩晕袭来，往后退了一步，没站稳，但是蓝星及时扶住了她。
脑袋里的声音很久才安静下来，这时，她看清楚手里的东西——一个有着星星吊坠的胸针。
“她碰运气碰错了。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那天，她放学后就去那家只在傍晚才营业的手工店铺排队，迟了两个小时才到家。”
乔明川怔怔地看向蓝星，在那刻，短暂沸腾的血液似是又停滞了。
这意味着，蓝点熬夜起迟赶不上公车遭遇车祸的原因根本不是别的，而是为了要给她买生日礼物，好弥补去年的圣诞。
“你想让我和你一样愧疚。”
“你有账要和我算，我也有账要和你算。”蓝星松开她，走回屋内，“现在就当算完了。”
很多东西在顷刻间都变得如枝柳般飘摇。
她直直望着地上那颗黑色纽扣，捡起来用力丢向蓝星的背影，盼望着纽扣最好能如一颗子弹般击穿他的后脑勺。
纽扣擦到蓝星的衬衫领子就失力掉下去，而他头也不回。
卑鄙。太卑鄙了。
乔明川觉得自己好像站了一个世纪。
罗琳走过来拿出一个袋子，说里面是一千个纸折的星星，要送给蓝点。
“你还挺在意自己在阴曹地府的评价。”乔明川看了一眼袋子里的纸星星，讥讽地笑道，“这么做，就好像你真的把蓝点当朋友。”
“随便你怎么说。但这得当作我们两个一起折的。”
“为什么？”
“这种事情只有一个人干，不是太奇怪了吗？她一直都不知道我们俩其实合不来。最后一天也想装装样子，不想她失望。走吧，我顺便找了涂子录帮忙。”罗琳忽然很坦率地说道。
乔明川还是去了，没有别的理由。她只是想见见蓝点。
因为有好几天都没有见面了。哪怕是在寒假，她们也三天两头约出来泡咖啡厅，自从成为朋友后，就没有过这么多天没见面的时候。
她面对躺着的蓝点，就像在面对一个陌生的娃娃。
蓝点的脸被涂得粉粉的。以前她也常脸红，那时很生动，和现在不一样。
这个真的是蓝点吗？难道不是谁在冒充她妈？你们为什么都在为赝品哭泣？
她在内心不断发问。
爸爸一直想把那个账号转型成付费频道，乔明川之前一直不同意。她早就不在乎能不能赚钱，以及数据好坏。
对她来说，听众就只有一个。
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做下去了。她把账号交给爸爸，更准确而言，是爸爸的公司。
这个时代无论是信息传播速度还是舆论发酵速度，都跟腾云驾雾似的，乔明川在星期一的晚上听到爸爸说“新写手水平特别好，数据前所未有地爆了，网友都当真故事听”，然后她在星期三的早读课结束被叫到校长办公室，一群老师朝她质问：“这东西是不是你写的？你知道给学校带来多大伤害吗？”
她沉默地站在很多张嘴和眼睛面前，听完了这十分钟的音频。抛开花里胡哨的氛围渲染，无非是讲一个女同学无意间撞破学校的秘密，最后成为了祭品献给校领导信奉的某某教主，死亡原因被伪装成了车祸。
“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学校前不久有女学生出事故了，你非得这时候写这种东西？记者都来采访了，你付得起责任吗？”
乔明川像是从旷日弥久的沉睡中苏醒，渐渐有了反应：“我会好好说的。”
她想说的不是写这篇故事的人并非自己，也不为学校的冤枉进行辩白。而是蓝点的清白——来的路上已经听见有同学在说：“我们学校的那位女生该不会真是这样那个掉的吧。”
记者来访，问：“怎么还有学生在场呀？”
“这不，得让孩子亲自解释解释。我们学校很支持学生创作的，但无论什么样的创作都得有个度才是嘛。”
“已经找视频博主所属公司问过啦，之前确实是一个小孩写的，这一篇起就换人了，老师们，你们的消息有点滞后啊。”
乔明川想说的话都被记者带来的真相判了死刑，直接被赶出办公室。
关上门的老师说：“不是你还不懂说一下吗？自己由着人误会。还有，好端端的校服带什么配饰？学校允许了吗？”
门关上时带起空中的灰尘，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同学的消息比老师们更滞后，在路上，有班级同学拦住她，伸张正义：“你为什么要造谣蓝点的事情？对于网红来说，关注度比朋友更重要吗？前几天许可婷在厕所看到的红字，也是你画的吧？”
蓝点有一堆要好的朋友，鬼知道说这话的人是哪个。
红字又是什么，没听说过。
她没有理会，反正这人已经知道最重要的那部分真相了。
回到班级，罗琳面容严肃，这幅表情其实比过去的嬉皮笑脸更适合她：“你不会这么做，是吧。”
乔明川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黑板上写大扫除的职务分配。
“我去扫空中花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