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罗琳很用力地喊,但大概是被人群冲散了,到她耳朵里,就不那么大声了。
蓝点说过想在高三成年礼那天偷跑来空中花园里喝百事可乐。
“怎么是可乐?成年了还不喝酒。”乔明川问。
“因为百事可乐我们都喜欢啊,酒就不一定了吧,才不要冒险在重要的日子做可能会让自己讨厌的事情。”
我们……
乔明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扫把,走到楼梯口,蓝点会冲出去,兴奋地大叫。
走到空旷的花园中央,蓝点会在这里张开双臂转一个圈。
走到花圃的瓷砖。蓝点会在上面走得摇摇晃晃,假装自己在走独木桥。
走到栏杆边。蓝点会趴在这里对着天喝可乐。
左胸前突然一下空了,她摸了一下,发现胸针掉到栏杆外悬空的花架上,躺在草木间的泥土里,仿佛下一刻要深深地没入进去。
她伸出手去够胸针,有一些在这几日被刻意忽略的事实趁虚而入地浮上来。
蓝点的身上总是有很多她不理解也看不懂的东西,但是她一直都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以后却看不到了。
和她一起喝可乐的成年礼不会到来的。
眼泪顺着手臂划出很长的水痕,没多久半条手臂都湿淋淋的,指尖总是有水珠在颤了又滴落下。
远方的地上似乎有许多灯在闪烁,就好像怪兽口腔里的一排整洁且发光的牙齿,沉默地引诱着人们自觉地成为一道美味的食物。
她探出了几乎半个身子,觉得自己即将和胸针一样没入泥土里。
原来是这种感觉。
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离她又近又远。
“乔明川,回头!”
“叮铃铃。”
早读铃声响起时,蓝点的心脏和耳膜都跟着震颤。
她睁开眼,自己依旧呆在教室座位上,看看黑板上边的时钟,七点三十一分,看看罗琳的手表,七点三十六分——罗琳的手表一直都比正常时间快五分钟。
她倏地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看向涂子录。
涂子录察觉到她,先是偏了下脑袋表示不解,而后在四目相对间恍然大悟。
老师直接将早读课和第一节课连在一起,中途没有暂停,好不容易下课了,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他们走到楼梯最顶层,在无人的大铁门旁停下脚步——那道门的背后是教学楼的空中花园,常年被锁着,只有领导来参观或者学生打扫的时候才会打开。
“我非常确定时间应该是七点二十九分,那天葬礼我听到他们讲了......”蓝点此刻并没有虚惊一场的松口气,反而是对未知境遇的慌张和仓皇,她弯腰看了一眼涂子录垂在校裤边缝的手腕上的手表,“现在已经八点五十分了,照你之前的话来说,我得在第八天的同一时间回到虚无,为什么我现在还在这里?”
涂子录抬起那只戴表的手,盯着时间皱眉思忖片刻:“我不确……我不知道。”
蓝点没察觉到他的改口,试探地问道:“班长,能够继续留下来算好事吗?”
涂子录摇摇头:“不好说,我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情况发生。”
蓝点不安地倒吸一口气,爸妈诊疗小动物时疑难杂症没少碰见,能依赖过往经验做出判断的都不算过分的难事,最可怕的是那些从来没见过的症状。
她干笑着,另一面又安慰自己道,死都死过一场了,她一个所谓的岸半人除了去虚无还能如何,既来之则安之,也别无他法,没什么吓人的。另一面也忐忑地想,涂子录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要是他不知道除了虚无外,还有什么类似于刀山火海的地狱该怎么办,她虽然偶尔顽劣些,也不至于被安排到那种地方受惩罚吧。
想到此处,她自我怀疑地问:“班长,我这人的人品其实还可以吧?”
涂子录很快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没怎么关注过,班上人太多了。”
蓝点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忿忿不平道:“白之前请你喝那么多次奶茶。”
“大家都这样。”
“是吗,没关注过......”蓝点心虚地嘟囔。她还以为就她会这样过意不去地还人情。
她转移话题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让我再想想吧,先这么呆着,今天黑板上参加大扫除的名单我还没写完。”
他丢下这句话,便开始下台阶回班。他步子迈得大,蓝点只好在后面跑,眼睛瞪大了,喊:“什么叫就先这么呆着啊!”
涂子录走进人堆里就彻底不再开口,她慢慢停下追逐的脚步。
蓝点无缘无故地预感,他们之间的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即将被慢慢地抽走,这七天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一场虚烟。
“你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伴随罗琳的一声大喊,乔明川神情冷淡地迎面走来。
蓝点不解地前看看后看看,心想俩人这几天总不和对方说话,原来是吵架了,那合理许多——她先前便老觉得,明明乔明川和罗琳接触起来脾气都不怎么样,为什么只有她和她们分别吵过架,显得她在其中尤为讨人嫌,而她们俩之间却从未有过什么矛盾,成熟、理智、清醒。
秉持着一种“越吵感情越好就像我和阿星”的心理,她没有太在意她们,依旧关注着自己竟然能留下来的事,揣着忐忑,坐在位置上。
她叹口气,半张脸趴在桌子上,失神地发呆,待预备铃响,眼神才在前方略微聚焦。
蓝点立刻发现黑板右下角的字体变化,原本涂子录用俊秀字体写的“天气晴朗,风暖日丽”变成了歪歪斜斜的“天气阴”,或许是某个同学课间无聊,看着黑板上错误的天气不顺眼,上前改掉了。
日期和天气下栏是当天值日生安排,这周三他们班要去做公共区域的大扫除,涂子录还真了不起,能在那一小块黑板写上十几个名字和任务,团在一起,挤得像她上次半个月没清空的纸篓一样。
“空中花园,乔明川。”蓝点默念道。
难怪她是上楼了,原来是打算趁体育课把活都提前干好,这样放学就不用额外留校了。
“走咯,上体育课。”
“喂,和周一的物理调了,你忘记了?”
“还真是——今天要干嘛来着的,哦,讲评卷子,算了,睡觉了。”
“我也是,没啥好听的,无聊。”
后面一桌的两个男生嘟囔地聊了两句,从抽屉里抄出皱成一团的物理卷子,折着胳膊直接压在上面趴下闭上眼睛,两个粗糙黢黑的手肘旁边的红色数字,一个是17,一个是23。
我该不会以前也看上这么不要脸吧……蓝点鄙夷地看向他们,心想道。
这节要是是物理课,那乔明川怎么会逃课去做卫生,是一时间忘记了吗?
她觉得哪里怪,不祥的预感萦绕不散,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如失控的钟摆在胸腔不管不顾地乱撞,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对着黑板那一小团名字看了许久。
“该不会那条视频说的真是七中吧。”
“你们自己细想想呗,就乔明川那人。”
“不是她写的。”
“你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这几日一些似风般从耳边刮过的话乍然响起来,她心中的钟摆突然停下来,同时发出“咚”的一声整点报时。
蓝点一跃而起,转身飞跑出班门,奔上楼梯。
得快点,得快点。
看到了——空中花园的门是开着的,乔明川一定在这儿。
但是,为什么扫把倒在地上。
她呢。
她为什么把鞋子脱了。
她为什么站在栏杆边沿。
蓝点牙关颤抖,呼吸急促,看到乔明川的那一瞬间,她用力掐紧了自己的胳膊,发出了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