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接回普切利吗?不能再推迟下去了,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吧,快点藏好你的礼物出发吧,此时此刻的我!
文字间流露出的欣喜实在是太明显了,线束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那时很开心吗。”他自言自语的问道。
梳理了一下混乱的脑模块,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月前的记忆文件,哦,人类的平安夜,他可不能忘了这个——这天同样也是普切利偷了环卫工人的车库钥匙,将他从一堆垃圾车里解救出来的一天,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
第一场初雪正从黑得透亮的夜空中缓缓的降下,低温让卡车车窗上的霜花蔓延。
玻璃隔离了室外的寒冷,车内的暖风呼呼的吹拂着人类的脸,他正弯曲着自己泛红的手指,看上去还是冷极了。
线束默默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谢谢你的帮助,人类,我该将你送到哪儿?”
“随便找个路口放下我就行。”年轻的人类说,他的脸颊红彤彤的,眼睛却很明亮,“如果附近有素食餐厅就更好了,我去问问他们还有没有派剩下的救济餐。”
救济餐。线束在人类的维基百科上搜索了一下这个词,显示的解释是‘多给那些生活困窘,无家可归者提供’。
“你无家可归?”小卡车不禁问道。
“嗯哼。”人类发出了一个鼻音,“我跑得太快了,身份证明都丢那儿了,这段时间也不打算入职什么正式公司了...总得低调点嘛。”
“哦。”线束说。
他每个字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却不知道人类想表达什么意思,但对方含糊其辞的解释多少传递给了他一点讯息——人类不是太想详细解释这个问题。
于是线束就不再问了。
等车内安静的只剩下呼呼吹拂的暖风之后,人类却突然开口道,“你还挺好的。”
“...什么?”
“没什么。”普切利打了个哈欠,掩去自己脸上那些不自然的部分,“你看你长的这么大,这么高又这么壮,像你们这种习惯于俯视了其他物种的大机器人们,应该总也学不会蹲下身来,和其他的生命平等交谈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带回了那句话,“但你还挺好的。”
“我们不是大机器人,是机械生命体,来自一颗名叫赛博坦的星球。”线束耐心纠正了他在称呼使用上的错误,“每样物种都拥有着他们不同的存在形式,没有高低之分,生命是平等的。”
“所以我说你很好。”人类点了点头,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观点,“当一个小东西从自己的脚边走过时,有人想听它在足底的‘啪哧’声,有人单纯是没看见它,很少有人总在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准备在它们过来前就提早让路的——你没踩下我,也没无视我,还愿意送我回家,小卡车,我该说句谢谢的。”
“你不久前刚帮过我,普切利。”
卡车念了一遍人类的名字,顿时觉得和对方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而自己也因此应该再多说些什么,“你...你是个好孩子,普切利。”
人类忽然伸出手,用手揉着鼻子。
但一声笑音已经先行泄露出来,暴露了他的情绪,“这可不是夸人的...算了,你也是个好孩子,线束。”
这是切普一生中无数真假难辨的诳语中的一句。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知道这话有多真诚。
...
礼物就在收纳柜的最下面。
线束走到了那个充满死寂与灰尘的角落里,他蹲下身,将那个只有自己指腹大小的盒子抽了出来。
无需打开,他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他为这礼物准备了不短的时间,毕竟在一柄简单的扳手上加上那么多功能绝非易事:通讯、照明、变形、讲牙医冷笑话...好吧,除去威尔,至少牙医们挺喜欢听牙医冷笑话的,还有...
线束一点点小心的打开了礼盒,扳手仍然静静的躺在...等等。
绒布旁多出了另一个东西。
一开始,线束以为那是一块手帕,或者是一片纸巾。总之,它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像是一颗洁白的尘埃。
但等线束更加小心翼翼的将它掂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既不是手帕,也不是纸巾,而是一张汽车维修单据,故障现象那一栏是空白的,零星的只有几行手写字迹——
‘存在是什么,是阳光,是旷野吗?’
...
普切利转了一圈笔,又咬了咬笔帽,才重新落下了笔尖:
‘所以当我站在旷野之上,举目向远处看去时,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大概是被这样的眺望遮蔽住视线了。’
‘因为太阳就在我的头顶,土地就在我的脚下。’
‘而我一味回顾过去,却总忘记于专注于眼前。’
人类向后望去,正在处理数据板的小卡车也在这时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撞,朝彼此一笑,又继续分别埋头于手上的工作。
‘我已经开始习惯于现在,并且真正乐于接受当下了,也许距离那个与真正自我和解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我们都是好孩子,所以,相信我吧,小卡车。’
‘艰辛的日子会过去,好日子会来的’
‘——今天很好,明天会更好。’
—
...
最下面是一串网站的地址。
线束在自己的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它。
一个个人音频网站跳了出来。
线束点开了其中的一段录音,伴随着温和的白噪音,一个年轻人类男性的声音响起:“晚上好,小卡车,我想不出送你什么了,新的涂装喷漆?还是一次全面抛光?你大概不会喜欢车内摇头晃脑的小挂件的,那太影响视线了。”
“所以我收集了你讲给我的所有古赛博坦历史、故事、还有一些诗歌,重新整理一遍它们可不容易,幸好我记忆力过人,所以嗯哼,这件礼物被圆满完成了——我的【自动故事机】?...好吧,这名字一点也不好听。总之,早点充电喽。”
线束点开了第二个音频。
“你今天想听什么呢?波澜壮阔的十三使徒史诗怎么样?那我们就要从震天尊的故事讲起了...”
为音频接收器里的播音设置了循环,线束躺在充电床上,闭上了光学镜。
地球的太阳七个循环时才能升起,而清晨物资的部署还要放在更后面。
…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漫长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