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琴一如既往的坐在办公桌旁,处理着要维持今早一切都照常运行的事务。
各种材料审批报告、后勤员工调配、战场回收、日常检修、物资分配、能源开采...一摞一摞的数据板流水线一般送来,只要稍有走神,它们就会像小山一样淤积起来。
于是风琴越审阅越是振奋,气氛如火如荼,他手上的数据笔不停,无需抬头就知道走进来的量产是谁,自己又要对他部署下怎么样的工作,计算各类数据,深思熟虑,关注细节,统筹调配...
油箱的高危报警信号会在十八个循环时后响起,但是距离彻底下线还有三个循环的富余,在此期间,风琴可以尽情享受忙碌带给他的价值感——整个报应号都要因他而运转。
至少在真正的军需长回归之前。
风琴兢兢业业,风琴一丝不苟,风琴无比专注...直到一个身影从敞开的舱门外走过。
宁死也不离开工作岗位的风琴突然放下了数据笔,径直冲出了舱门外。
“长官?!”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大型机闻声停住了脚步,慢慢的转了过来。
那的确是线束,但又似乎不像是之前的线束。他的后背不再惶恐的笔挺,嘴唇也不再刻意的抿紧,这些往日里紧绷的像是弓弦的零件都放松了下来,呈现出了一种少有的松懈。
“风琴。”大型机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轻盈的疲倦,“好久不见。”
“长官...您怎么了?”风琴盯着军需长光学镜下泛灰的沉着电荷,哪怕有护目镜的遮挡,那份青灰色仍然穿过了镜片,呈现在了风琴的眼前,他沉默了一下,“...号角替您预约了吊钩医官的体检,您去过了吗?”
军需长对勤务员的问题置若罔闻,“你看见音板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又温和,“我在找他。”
“如果您不愿意去找吊钩的话,至少让那个新来的跑车医官的给您看...”
“你看见音板了吗?”
线束打断了风琴的话,他注视着勤务员的眼睛,风琴也在看着他,打印机的光学镜里倒映出了自己的模样——实际上,那里的形象比他自己想象的好一点,至少他仅是看上去很累,很累...
“我在找他。”
—
当音板并没有在躲避你的时候,在报应号上找到他就变成了一件简单的事。
漆黑的间谍机站在战舰上的六级战斗训练室里,半透明的墙壁与地面像是广阔的天与地,将间谍机的影子折叠成不大不小的一片。
他就立于正中,听见线束的脚步声,就侧过头来,用无光的面罩正对他。
但他什么话也没说。
线束也不发一言。
沉默成为了一种默契,自从【合体之秘】协议也在线束的身上运行扎根,甚至是更早以前,在他们第一次组合成神极客之后,两颗同出一源的火种就开始了漫长靠拢的进程。线束开始理解音板的一些行为,不再受对方缄默的困扰,与此同时的,音板也开始影响了他的一些观点与想法,说实话,这些影响比他们所能预料到的更大。
线束一步步走到了音板的面前。音板也转过机身,他们面对着面,注视着彼此,室内安静的甚至能够听到火种焰动的声音。
通明的灯光为事物们都笼罩上了一层模糊的轮廓。
音板注视着线束,他不仅仅在看着自己的火种兄弟,也在看着一位年轻而卓越的霸天虎军官,一位学生,一个家人,一个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他自己’。音板为线束身上与自己相同的那些部分而感到骄傲。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兄弟身上仍有许多需要纠正的怯懦。
那些稚嫩的天真,侥幸的幻想...
线束什么也没说,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他的背脊,他的神情,他光学镜下的沉着,将他们彼此之间接连到一起的链接...都在哭泣,愤怒的哭泣。
他绷紧唇线,他瞪着音板,他的手掌紧握松开又再度紧握...
卡车的这份犹豫没有被纵容太久。
因为漆黑的间谍机已经抬起了手臂,用次声波枪的枪口指向了他。
—
没有第一个开枪者,无言的默契,让兄弟两人同一时间发动了攻击。
音板从腰侧伸出的触手自下而上甩上了线束右手的机|枪,枪口偏移,能量炮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焦黑冒烟的孔洞。与此同时,卡车侧头躲开了次声波,另一只灵活的缆线却随之扳过了他的半边机身,试图与已绕到身后的主机体配合形成裸绞。
在触缆即将碰触到线束漆面的前一刻,随着一阵库库卡的细响,他的躯体在转瞬之间已分解为无数不透光的漆黑粒子,向着两边扩散开来,触手揽空,而下一秒,它们又聚合为线束的半边身躯,卡车将右掌搭上左拳,施力猛地将肘甲后砸,逼得身后的间谍机不得不退步后撤。
【战斗协议已开启】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铺天盖地的数据再一次笼罩在了线束的光学镜前,将视野中的一切都覆盖于通明的荧光之中,他的思维再度变得恍惚,恍惚而专注,冥冥之中,一种力量拔高了他的意识,他俯视着自己的躯体,打斗的交叠,时而闪过的炮火,一帧一帧的画面从他的眼前划过...
向左挥拳,向右挥拳,被挡下的拳头就像是报错的结果,密密麻麻的构成了死路。在一片红叉之中,那唯一闪烁着蓝光的解法是那么的显眼...
线束俯身避开了触手的挥扫,他没有向下看,手中的步|枪却自动垂下了七十度,火光迸射出的子弹将伺机而动的缆线崩的粉碎,而在其余触手因疼痛而暴起的刹那,卡车已经伸出一只手,搭在了间谍机的肩头,他前冲几步,带着音板狠狠的撞上了训练室的电闸总开关。
没有人能比军需总长更懂得报应号上的电源线排布,尤其是那些大量电伏流经过的节点。在音板的后背撞断总闸电路线的霎间,噼啪作响的电弧就爬上了他的腰间,登时瘫痪了那些操控缆线的外控电路。
线缆纷纷如死蛇般垂下——不,它们在落到地面以前就已经被分解殆尽了,细小的多棱体方块攀升上间谍机的肩头,几次气体置换之间,构造精密复杂到堪称恐怖的肩炮就点亮了它的炮膛。
与此同时,于线束的光学镜中,红色的警告信号像是骤风一样向着炮口聚拢而去。
【警告,警告,能量过高。】
系统在一纳米内为他弹出了五十三个解决方案,‘松开抵住音板的臂甲后退’这个方案被反复置顶。被战斗协议支配的恍惚中,线束也不由得放松了对音板的禁锢。
“建议:点到即止。行为:幼稚而不可取。”
幼稚,幼稚!
无名的怒火再度卷上了线束的脑模块,那些他本以为熄灭了的余烬刹那间死灰复燃,熊熊燎原。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接受可以接受的牺牲:明智。切普:并不是先例。”
线束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平静到看不出端倪,“你说的对,二哥。”
下一刻,他后仰头,重重给了间谍机的屏幕脸一个头槌。
‘咔嚓。’
这是屏幕玻璃随之碎裂的声音。
—
那束喷涌而出的肩炮也击中了线束。
没有任何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