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颠簸百日,一朝脚踏实地,宋西慢慢走到一边,驻足感受许久,才脱去那种脚下软绵绵的感觉。他回首眺望大海,海面倒映日光,璀璨发亮,使人不能直视。他眯起眼睛,把头转回来,拄着手杖,跟着沿途卫兵的指示一步一步往前走。
东海港军团驻地里有一个钱庄,宋西在钱庄里把多年攒下的存单全部兑了出来。钱庄的对面有一家银行,很多人——有士兵、有农民——在钱庄兑了钱后,带着钱进了对面银行。宋西手里提着几十万现金,也去了银行。
排了很久的队,轮到后,银行柜员问:“存钱还是汇款?”
宋西拿出一张银行.卡,和装着钱的布袋一同推入窗口,说:“存款。”
点钞机工作的声音响了很久。
钱存进去后,银行柜员说:“本次存款共计八十万。需要帮你查询一下卡内余额吗?”
宋西说:“查一下。”
银行柜员:“卡内余额八十万零二百一十六元。还有什么需要为你服务的吗?”
宋西说:“没有了。”
银行柜员取出卡和存款凭证一起递给宋西,喊:“下一位。”
宋西离开了银行,根据卫兵指示走到乘车地点,是跟很多年前载人来这里的时候一样的客运汽车,不同的是,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辆车,车门开着,司机不在车上。
宋西在车里睡了一觉醒来,车子还没开走,车里多了十几个人,四十八座的车位坐满约三分之二。都是老人。
夜里七点,司机来了,有两个人,一个人去开车,一个人给车上的每个乘客发了两个饼,之后坐在了副驾驶位。
半夜一点多,车辆到达临礁县火车站,司机大着嗓门喊:“到了,下车!下车了!”
宋西一路上睡一阵醒一阵,到火车站的时候正好醒着,外头的灯光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他起身,拄着手杖慢慢下了车。
很多年前,他从中京坐火车到临礁,与一人远赴海外。而今三十三载倏忽而过,他独身回到故土,行李箱中存放着另一个人的骨灰,他将要再次坐上火车,这一次,他要回到中京去。
[后记]
桂花巷。
“陈家老宅好像卖出去了。”
“不能吧?老陈家开价一百二十万,谁家有一百二十万买他那破房子啊。”
“是真的。我刚打从他家门口过,看到门开了,一些人在院子里敲敲打打的,好像在修房子。”
“真的假的?”
“正好闲着没事,走,看看去。”
宋西在西城区的老城街买下了一处老宅子,修缮一番后,开了个汤膳馆。
宅子宽敞,有前后院,正中四间正房,左右两排厢房共四间,后院一排后罩房。宋西买下的时候房子很旧了,修缮花了一个多月的功夫,等到屋子修缮好通风过后,宋西住进去,正是桂花十里飘香,即将中秋月圆的时候。
后院里有两棵桂花树,宋西闲来无事,采集了一些桂花,中秋这天做了两炉桂花糕,摆在大门外,任胡同里来去的小孩自取。人老了,或许就有这种心理,看着小孩香甜的吃东西,就高兴。
宋西在胡同里小孩眼中的印象变成了“那个做桂花糕很好吃的爷爷”。
过不多久,宋西的汤膳馆开业,胡同里的邻居街坊早就从家里小孩口中听说过宋西的事迹,这天有空闲的就来捧个场。待到汤一喝,得嘞,都是被百年老字号养叼的嘴,汤一入口就知道,这位宋老板是做汤的行家里手。自此宋记汤膳馆日日客满,此处不作赘述。
宋西开汤膳馆半年后,放出风声要招几个学徒,消息才传出去半天,就有十几个孩子被父母领着来报名,等到第二天桂花巷其他胡同得到消息,来报名的就更多了。
宋西说:“我只要四个人。”
被带着来宋西这里的,基本是十二三岁到十四五岁之间的孩子,读完了义务教育,家里不能供着继续往上读,又还没达到能参加工作的年龄,只能在家里混着,或者看看哪里有机会,能把孩子送去做个学徒。
来报名的孩子有三四十个,宋西设了速记、眼力、辨味三关,从中选出了四个人。
人选出来后,宋西跟孩子家长立字据——学校是学校的一套规矩,民间学徒有民间学徒的一套规矩:师傅传授技艺,学徒在多少多少年限之间住在师傅家里,任凭师傅使唤,出师后若年限未满,徒弟在此期间工作所得皆上缴师傅,不得私留分文。这是正经的拜师学艺,宋西在饭馆给周大厨做学徒是讨了巧的,饭馆里那么多个“学徒”,最后也只有宋西一个学出来了,真正的学到了师傅的手艺。其他那些能做小厨,能做二大厨的,都是从外面聘来,人家是正经有师承的。
字据写好,双方无异议,便签字按手印,如此,这四个小孩便正经是宋西的徒弟了。今天孩子还跟着家人回去,明天再连着衣裳鞋袜铺盖送来,就要长久的住在宋西这里了。
宋西目送他的徒弟们和家长高高兴兴走远,未来他会在这四个徒弟里面,选一个人继承他的全部衣钵,替他养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