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各归其位,自去做事,老长工们战战兢兢作鸟兽散。
宋璟在农场待到第二天,拨给负责牛羊的长工一笔钱,叫他再去买一批羊羔子回来。当日里还有一件事,农场里有两个新人来报道,是宋璟的远房族亲,经过他的面试进来的。
下午,宋璟回到城里。
这几日仿佛是多事之秋,宋璟回到家里过了一日,到傍晚,他家门口热闹起来。
“俺~地~男人~啊,他~去了,俺~生的~儿~啊,他~不~孝~啊~~”
“咚!”一口棺材落地,堵在宋璟家大门前。唱戏一般的声音传扬开去,附近人家纷纷有人出来打探。
“俺~生地~儿啊,不~孝~父母~啊,他~地~爹~去了,他~不~回来~披麻~戴孝啊~……”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趴在棺材上哭嚎,哭喊声抑扬顿挫,若非一口哭腔,与唱戏也没什么差别了。
宋璟家大门突然打开,冷面的护卫队伍鱼贯而出,老妇人被这出乎她意料的发展吓了一跳,唱戏般的哭声夏然而止。下一秒她被两名护卫钳住手臂,绳索加身,另有四名护卫满脸晦气的抬起棺材,一行人离开门前,向出城的方向去。
“你们是什么人?俺儿呢?俺唔唔”老妇人被堵了嘴。
宋璟家楼上,窗前,隔着一面玻璃,宋璟满面寒霜,冷眼看着老妇人和棺材远去。
附近人家中,有人进进出出,指指点点,不多久,关于县里新晋富绅宋璟的出身来历和他亲生父母的二三事便传扬开了。
第二天,好几位族老上门。
他们不是来劝宋璟认回父母的,正好相反,他们是来防止宋璟认回父母的。
“过继出去的子嗣就是别人家的,与亲生父母再无瓜葛!她这是想干什么?”
“往后她再来,你只管使人通知我们。你不必管她生老病死,你是过继到宋立这一房的,与原来的出身再无干系。”
“这是传承千年的规矩,你不必理会她,便是她告到官府去,道理也不在她那边。”
“她那人,年轻时候脑子就不怎么清醒,老了越发糊涂了。你可不能跟她一样犯糊涂。”
族老们说来说去,说白了,就是宋璟是过继出来的,不止是宋璟,包括旁边那些住着的,继承了宋首富财产的过继子们,他们不能带着继承于宋首富的财产回归出身的家庭,在法理上,他们的父亲是宋首富,他们的祖父母是宋首富的父母,逢年过节祭祀先人,他们要祭祀的是宋首富这一支,他们与原来的出身家庭从过继成立的那一刻起,就再无关系。
宋氏族老在维护“过继”的规矩。
大族是这样的,族里有老人管事。宋璟倒是不反感他们翻来覆去的对他念叨规矩,说到底,他是属于得利的这一方,只要脑子不糊涂,就绝对不会与规矩作对。
只是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那老妇人将亡夫棺材抬到宋璟家门口的事流传甚广,流入到许多不知内情的人耳朵中,让宋璟的名声在这片地界上变得刻薄了。
五月里,魏逢原开始一天三个电话催宋璟去中京。
他到底是忍受不了长时间与宋璟分隔两地,不在身边。
宋璟拖到七月,听着电话那头魏逢原怕是忍耐不住了,怕他放下公务跑到西州来,宋璟不得不挑了个日子,准备出发。
宋璟从新长工队伍里提了两个人上来帮他管理农场,他收拾行李,带着护卫队,踏上去中京的火车。
在火车上摇摇晃晃小半个月,宋璟到达中京时是七月中旬,正赶上中京最炎热的时候,中京未来一个月都是这样的天气。炎热倒没什么,西州气候也炎热,只是宋璟受不了中京炎热中的那股憋闷。
这也是他不爱待在中京的原因之一。
魏逢原只要一有空,就带宋璟去郊外山庄避暑,山庄里林荫处处,房屋掩映在高大树木间,碧绿林海挡住了骄阳炎热,山中不时有风带来凉爽。
大部分时候,魏逢原要处理事务,宋璟闲着没事就给他充当幕僚,出谋划策。这个活儿宋璟干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在中京停留了半个多月,宋璟收拾收拾打算回西州了,八月,农场的麦子到了收获的时候,九月,则是收获玉蜀黍的时节。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他都忙不脱身。
魏逢原千盼万盼盼回来的人,只待了半个月就要走,他不干了。
“你说了一边待半年的,怎么就要走?”
宋璟一边帮他处理文书一边道:“我就回去两三个月,忙完我就回来。”
魏逢原:“我不管。你答应我一边待半年的!”他心里特别不喜欢宋璟用的‘回去’的字眼,但是瞅瞅宋璟,只敢在心里嘀咕: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离不开我,让你觉得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归处。
魏逢原沉着脸的样子吓人,换成他的秘书在面前此刻已经绷紧了全身的皮,但宋璟可不怕他。
宋璟把处理好的文书放到一边,拿起一份新的打开,边看边道:“别磨蹭,快点把事做完,把今天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魏逢原徒劳挣扎:“你不要走。”
宋璟抬眸看他一眼,眼神告诉他“你不要无理取闹”。
魏逢原知道这事儿是没得谈了,垂头丧气继续看公文。
“扣扣。”
“进来。”
魏逢原的秘书拿着一份文件进来,目不斜视走到办公桌前,将新得到的文件递给家主。
魏逢原打开看了两眼,“嗤”了一声,合上扔到一边,沉声道:“不批。”这话显见是对秘书说的。
宋璟抬头看了一眼。魏逢原对他道:“飞天研究所的新机飞行实验又失败了。”
宋璟了然,“还是上不去五百米?”
秘书察言观色,回答:“是的。这一次飞行实验仍然是飞机一超过五百米就坠机了。”
魏逢原脸色阴沉,“飞行员是从我的部队里挑去的兵。他们还敢来问我要钱要人!”
“飞行实验做了几百年了,高空五百米就是凡人能到达的极限,可是总有人不死心,想要探寻更高的空域!”魏逢原眼神深沉,古往今来都有关于神仙的传说,世间也有一些身负神异的人群,真正的神仙从没有人见到过,但是妖魔鬼怪之流,从古至今不曾少过。由此可见,神仙的传说并非凡人杜撰,空穴来风。
就说他与宋璟身上发生的事,若神仙传说只是虚妄,什么存在能够做到让他们起死回生、光阴倒流?
天空是神仙的领域。魏逢原对此深信不疑。
这只是二人办公期间的一个小插曲。
第二天上午,宋璟懒洋洋起床,在魏宅消磨了半上午时光,吃过午饭,睡了个午觉,起来就出发了。
宋璟回到西州时,农场里小麦早几天已经开始收割了。宋璟回来,一边监督长工们干活,一边联系粮商来收粮。
这一年的收获季除了收获粮食,还收获了不少葡萄。葡萄园里今年新栽的葡萄藤没有结果,几十棵熬过洪涝,生命力旺盛的葡萄树老桩得到人类的精心照料与充足的养分后,今年萌发新枝,结出了不少果实。
“好甜啊!”
“葡萄真好吃!”
宋璟招来的长工中,后来有把家里人接到西州来的,在怀云镇上买了房子,家里的小孩儿经常来农场帮忙干活。这不,小孩子们帮忙摘了一天葡萄,晚餐时间,食堂里放了一大盆挑出来的品相不好的葡萄给大伙儿吃,一帮小孩一人手里捧了一串,这或许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葡萄的滋味,这奇异的芳香、甜美的味道一瞬间俘获了他们,有的小孩很快吃完手里的一串,想要再拿,又不太敢,食堂做饭的大婶笑眯眯的招呼他们:“想吃就拿吧,东家仁善,这些拿出来就是给大伙儿吃的。”
同为底层民众出身,食堂大婶太能理解他们眼神中的渴望了,这个太平的世道,虽说大伙儿的日子都能过的下去,但底层民众的日子,是未必能过得多好的。葡萄对于大部分的底层民众来说,是跟肉一样的奢侈品呢。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大部分人舍得在一年到头的时候吃一回肉,却是未必能舍得在一年之中吃一回葡萄的。食堂大婶心想。
也只有在这里了,东家是个大方仁善的,能让这些干不了多少活的小东西跟着在食堂吃饭,换到别的地儿,想都不敢想这种事情。
食堂大婶内心喟叹着,忍不住又在心里拜佛,给东家祈求健康长寿。
东家健康长寿了,她们这些人才能在这里干的久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十月,西州的天冷了下来,宋璟盘完账,缴过税,安排好农场接下来的工作,启程向中京去。
十月的中京已经飘起了雪花,魏逢原相对没那么忙了,特意来火车站接宋璟。他身材高大挺拔,外头穿着件黑色毛皮大衣,头上戴着挡脸的帽子,遮住了俊朗的容颜,撑着把伞站在车站的出口前面,对着出口望眼欲穿。
宋璟从车站出来一眼就看到他,笑着唤道:“阿原!”
“阿璟!”
两个多月没见了,魏逢原一天比一天想他,累积的思念充盈在胸腔,这会儿见了面,魏逢原很想不顾大庭广众把他扛回家,关在家里再也不让他出来了。
他们在伞下紧紧相拥,魏逢原过了好一会儿才按捺下心中疯狂的想法,牵着宋璟往车上走。
“今年咱们把婚宴办了吧。”
“……过几年再说吧。”
“就今年。”魏逢原坚持道。这种没名没分天天担惊受怕宋璟哪天去了西州再不回来了的日子他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宋璟不太情愿。他觉得目前这种状态就很好,办了婚宴广而告之,他就过不了这样自由自在舒心惬意的日子了。
宋璟道:“我考虑考虑。”
魏逢原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了达成目的,口不对心道:“成婚后你依然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我保证我不会阻拦你。阿璟,好阿璟,你就答应了吧……”
雪越下越大了,他们并肩而行,在雪地上留下四行脚印。停在路边的车上如着了洁白玉妆,司机拿着毛巾下来掸掉车前盖上的雪,飘扬起的雪沫如细沙,落入满地的白雪中去。
他们坐上车,两个脑袋依偎在一起,车子稳稳的行驶在路上,向未来驶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