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后的不远处,莫盈儿已然换上了侍卫服,腰间挂着防身的佩剑,紧紧跟随着他们,亦步亦趋。这里人潮汹涌,她更要时刻关注慕溶月的动向,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但不知怎么,今夜,她总有些恍惚分神。
她无心关注此刻花灯节五光十色的盛况,只觉得那些光怪陆离的灯让人眼花缭乱、心口烦闷。一想到桓王好似心中的一颗悬石还未落地,师兄也正生死未卜……莫盈儿的心里就七上八下,无法集中注意力。
如今,爹爹走了,她的家散了。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师兄也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下她一人在这世间飘摇,暗自苟活么?
这样的结局——不是她想要的。
莫盈儿一咬牙,暗中攥紧了双拳。
这里距离青林山,最快两个时辰便可来回。
只要她快马加鞭……
一声轻唤忽而打断了她的思绪。莫盈儿错愕地抬头,发觉是慕溶月正在招手叫她。
“盈儿,你来。”
莫盈儿徐步走了过去,慕溶月便将手中的兔子灯笼递给了她。
“你瞧,这花灯好不好看?”
莫盈儿眼前一亮,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果然喜欢。”慕溶月笑道,“还记得,你以前很爱折纸鸢。我便猜到,你也会喜欢这花灯的。这灯就送给你吧。”
莫盈儿心头一颤,原来,慕溶月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如今想来,慕溶月待她真的很好。不仅愿意收留她,还将她视作朋友,真心待她。
慕溶月不愿意让她知道关于谢羡风与桓王的纠葛,大抵也有她的理由。
既然如此,就让她自己来承担这一切吧。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想救师兄,就不能将慕溶月波及进来。
慕溶月见她面色有异,便问:“你怎么了?”
“……我身子有些不适,大抵是老毛病犯了。”莫盈儿突然捂起了肚子,龇牙咧嘴地垂下头,“郡主,能否容许我去药堂采买些草药?来回两个时辰便足矣……真的非常抱歉!”
慕溶月没说话,而是与宋景渊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次出门拢共带了四个护卫,除开莫盈儿,还有三个武婢,其实是不缺人手的。
便抬首道:“好,你去吧。”
得到了批允,莫盈儿顿时如释重负,朝慕溶月行了个礼,便飞身跳上墙头,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等她的背影走远,慕溶月才转向宋景渊道:“夫君,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天色还早,”宋景渊正想传轿,“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慕溶月却按住了他的手,“不必了,你再去素芳斋帮我买两盒酥果回来。”
“好吧。”宋景渊捏了一下慕溶月的脸,宠溺地笑,“你们几个,陪夫人回家。”
一直到上了马轿,杏雨才终于忍不住低声吐槽了起来。
“小姐,方才盈姑娘未免也装得太蹩脚了吧。”
慕溶月微微一笑,“连你都看出来了,我又怎会不知?”
“那……”杏雨试探地问,“我们现在真要回府吗?”
慕溶月沉思了片刻。
“跟上去吧,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
青林山上,寒风瑟瑟。
谢羡风闭眼不语,形单影只的身影伫立在凉亭之中,好似一块巨石。
而刘彰就守在他身后的不远处,表情复杂。
其实,从收到了国公府的来信时,他就细想不对,几番欲侧面提醒谢羡风此事蹊跷,可见谢羡风一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模样,他又不知该怎样泼这个冷水。
毕竟,他也只是猜测,毫无根据。
如今,谢羡风在此地等了足足半日,从天亮等到了天黑,都没等来半个人影。
刘彰也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他试探地上前,试图唤醒谢羡风的理智:“属下私以为,此事有所不妥……”
谢羡风闭上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却并没有打断他往下说去。
“如今天色渐沉,这山上夜深人静,荒芜偏僻,不像是正常约会的地点,倒像是……诱人入局的陷阱。”
谢羡风终于睁开了眼。
却是嗤地冷笑一声:“你是想说,溶月她故意将我引来这里,只为戏耍我一番?”
刘彰沉沉地叹了口气。
若只是寻常的耍儿戏、恶作剧,倒也罢了。
怕就怕,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恐怖的原因。
“……恐怕不止是戏耍这么简单哪。”
谢羡风缄默了许久,神色却不以为然。
“这是我欠她的。”他淡淡道,“当初,是我将她晾在这青林山上整整一天。现在,该是我赎罪的时候了。只要她开心,我等到天荒地老又如何?”
他嘴上这么说着,灰氅下的手指却是隐忍的发颤。
夜里的山间是刺骨的寒冷。谢羡风的双颊被冻得通红,眼神却是从所未有的坚定。
“我从前不知道,青林山竟这么冷。”
“她当时一定被我伤透了心,却还是等了我那么久。”
见主子自顾自地一头沉浸在伤悔气氛中,刘彰简直欲哭无泪。
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强装不懂,将军平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到了最该清醒的时刻,却像昏了头一般?刘彰索性一鼓作气,直接讲话挑明。
“将军,你再好好想想吧,这青林山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被荒弃,变得人迹罕至,只剩下一些野狼猪獾会在夜半出没。平阳郡主不是那般意气用事之人,她不会无故叫你在这青林山上吹尽一夜的寒风。可若是她真的有事要约见你的话,便不会只递来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帖,更不会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这荒山里——将军,属下是怕你受人利用……”
他越说越激动,谢羡风皱紧眉头,遽然打断:“刘彰,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将军仍旧执迷不悟,刘彰一时着急:“将军,咱们还是快快下山吧!当初追查军械走私一案阻碍重重,属下越是深思越觉得不对,唯恐伤了某些人的利益,中了埋伏啊!”
话音落下,有片刻的僵持。
谢羡风渐眯起眼。
“你是想说,溶月其实是那件案子的知情人,引我来这里,只是另有所图?”
刘彰长舒一口气,以为将军终于听明白了,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谢羡风却僵着手,忽而从怀中掏出了那份慕溶月寄给他的信帖,逐字地读,眼神有片刻的迟疑,但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那是她的亲笔字迹,不会错的。
是她让他来这里的。
“你多虑了。”
“我了解她,她不像你说的那般不堪。”
谢羡风的表情又逐渐恢复了冷漠。
刘彰一时失语:“将军……”
“够了,刘彰,不得再血口喷人!”谢羡风失去了耐性,低声吼道,“你没见她最近对我态度都有所缓和吗?”
“……”刘彰无奈地轻叹一声,柔声劝道,“正是因为有所图谋,才会缓和态度。将军,还请三思吧。”
谢羡风侧脸十分执拗,刘彰开始有些读不懂他了。
不知是不是情爱真的使人蒙蔽、失去理智;亦或是,即便认清了现实,也不愿接受残忍的真相,而选择逃避。
“我要在这里等她,”他只是一味地固执,“……这是我们的约定。”
“你等不到她的!”一个尖锐的声音陡然刺破了僵滞的空气,“你再等下去——等到的人也只会是桓王派来的刺客!”
谢羡风诧异地回眸望去——来者却是一个他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莫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