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一直到入夜都没将房门打开,哪怕知道此处兴许只有这一间收拾好的屋子,哪怕知道对方其实一直在门外,他也没有要起身去开门的意思。
“沈少傅。”
屋内没有点香烛,只隐有月光照进,沈韫看向屋外映照出来的人影,没有回应,继而听见外头的人再次开口。
“沈君容,吃点东西吧,你手上的伤需要再处理一遍,伤口浸了水,容易发炎。”
沈韫抬手看了看,腹诽,就一个擦伤能有什么大事,况且缠着纱布,现下也没有渗血,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愈合,哪里用得着再处理,该处理的是说这话的人才对。
他分明见那箭簇插进对方胸膛,之后又落了水,方才在主殿瞧着面色也惨白,哪里就这么容易恢复好?竟还有闲心来管他。
“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沈韫答。
屋外沉默一瞬,门上的人影却没有要动的意思,片刻才道:“邺州如今查得严,江揽明与地方官员之间的关系有些差,不似徭州顺利,你若此刻前往邺州,非但没办法帮他开道,甚至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沈韫凝眉一瞬,心道这人怎么连半点退路都不给自己,他半个时辰前还在思量这事,甚至都准备趁夜离开,结果对方转头就将他的计划给否了。
他怀疑萧稹此前都是在扮猪吃老虎,心中又多了几分怨怼。
沈韫不答,只装作没听见。
“皇帝还未将你我遭遇伏击的事情告知众人,你若觉得有必要在此时将你的侍从带到身边,我可以派人去将人带来。”
沈韫抬眼,思忖片刻后问:“殿下凭什么觉得他会信你的话。”
“我手里有你的玉佩。”萧稹答,“世家侍从识得主人的信物是最基本的要求。”
沈韫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玉佩是什么,嗤笑一声,扬声道:“难为殿下有这般先见之明,此前是在下冒犯了。”
沉默许久,沈韫听见屋外传来说话声,听得不真切,只隐隐听到一句“不是”,剩下的他没听清,但也不在意。
“殿下怎会认为我乐意他来,若是他来了,岂不是等同于暴露我没死这件事?”沈韫问。
“他手里有赵氏的信件,这是你消失前安排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若是你没有回去,他怕是会去找赵氏寻人。”萧稹郑重道,“我不知你是否有安排后手,或是告知他之后该怎么做,但变故已然发生,此前种种都需收手,否则他必死。”
不多时,沈韫将房门打开,眼底的愤恨降下去不少,却仍是没有好脸色,只讥讽道:“殿下这算什么,补偿?可这于您而言是否有些多此一举,毕竟沈氏的生死,与殿下无关,又何必派人将瀛澈也带来,难道不是多一分不确定的危险吗?”
萧稹看样子像是把想说的话重新摁了回去,喉结滚动一瞬才说:“不算多此一举。沈氏若没了,太子明面上少了一大助力,他只会再去接触其他官员,病急乱投医,搅乱朝局。赵氏此次因你那两箭没有趟这滩浑水,如此算七皇子脱身,只要他之后不再掺和禁军的事情,他就能在这件事里除名。皇帝下的手,他除名,这算自保。可太子失了你,不止是失了沈氏,连带着林氏都未必会继续支持他,在杀你这件事上,太子一直都是错的,他不该听陈泓安的话斩草除根。”
沈韫忽而想到围猎场上对方和陈泓安站在一起的那个场面,怀疑道:“殿下那时就利用陈泓安将太子拉下马了?让陈泓安告诉太子不要在今日动手,只因枪打出头鸟,第一个动手的往往得为后来的人善后,担心他扰乱禁军的行动,让你不按原本的路线走?”
萧稹沉默,不置可否。
“以殿下的谋略,想必不止备了那一条路,毕竟无人能保证,我今日一定会走那条路,一定能与你一道碰上禁军。”沈韫思忖道,“若非悬崖底下有一片湖,殿下打算将人引到何处去?”
“山道四处都有人。”萧稹言简意赅道,“杀我的不一定会是禁军,但一定会用禁军的金纹羽箭。”
沈韫忽而想起什么,从腰间取出那块玉牌,打量一番后举至对方跟前:“就靠这个?”
萧稹面上无诧异,显然是早就看到了对方手中一直握着这个东西,但他并没有将其夺走,这已然可见其中的意思。
“殿下这是将把柄交到我手中的意思?”沈韫半信半疑,又看向与白玉扳指抵在一处的那块玉牌,上面刻着一串符文,这符文在长阳城不常见,但他早年在学宫见过一次,与萧稹品茶论道时见到的,那时这符文出现在他的玉佩上。
这符文应是禁军将领玉牌上独有的,一个还在学宫读书的世子怎么会有,除了是认识的禁军将领给他的,还能是从哪儿来的?
原来那时萧稹就已经结识了禁军将领,沈韫猜测那可能是南安王曾经的部下,否则什么样的交情才能让他将刻着符文的玉佩给出去?
“可一块玉牌说明不了什么,只能证明要杀你的是禁军。”沈韫道。
他在悬崖上的时候思绪混乱,见人中箭掉下去也没有多想,看到玉牌自然是想着握住一个把柄,日后同皇帝鱼死网破也好,寻太子合作也罢,没有多想其中的盘根错杂,抢就抢了。可现下理智回神,他却发现此举并无可实施的地方,一个玉牌算不了什么,届时随便推一个人就能将罪责抵去,谁又会给他回旋的余地。
可现在不同,萧稹的默许,就好似将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亲手交到他手中一样,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沈韫不解,但更多的是怀疑,问道:“莫非这并非禁军的玉牌?”
“是。”萧稹道,“也不是。”
沈韫蹙眉,觉得对方故弄玄虚。
“你从那群人手里抢夺的那块确实是禁军的玉牌,可你此刻拿着的并不是。”
萧稹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与之不同的是,他手中那块玉牌上沾了血,而沈韫手中那块没有,且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玉牌上刻着的符文其实不一样。
沈韫怀疑自己真的是摔下来的时候撞坏脑子了,怎么连玉牌被掉包了都看不出来。
“那这是?”沈韫指腹掐住玉牌一角,又仔细观察上面的符文,最终在右下角发现一个类似印章的东西,但看不清具体写了什么。
“琼州的通关玉牌。”萧稹道,“效力与通关文牒一致,但出入无需登记在册,是兄长留给我的。”
沈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这么做的意图,还没来得及问,只是疑惑地抬眼看对方,就见对方再度开口,神色郑重。
“我并非算无遗策。我算不到你当初在京都是诈死,算不到你在回城后第一时间来的是昭阳寺,算不到倚乐阁那天御史台会以捉拿朝廷钦犯为由闯进来,我也算不到你会去洺台,更算不到你会跳下来。”萧稹道,“沈君容,不论你信不信,我从未动过要将沈氏也牵扯进来的心思。我不否认此举会连累沈氏,可我已然想好了退路,宋鹤卿也会助你。”
至于什么退路,萧稹没说,许是没有意义,毕竟事已至此,沈韫除了死在湖中,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回去只是徒增危机。
沈韫半晌未言,再开口却还是半信半疑:“通关玉牌……殿下,没记错的话,这块玉牌,你从还在学宫时就一直带在身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