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屋内静默,萧稹打量着沈韫,沈韫只是笑着看郑宣知,而郑宣知则是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后知后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半晌才言:“照沈少傅的意思,是我无礼在先了?”
“不敢。”沈韫面不改色答。
郑宣知嗤笑一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朝沈韫道:“若是有一天你去了南安,最好也这么同萧揽元说话,我倒是好奇,你与他相比,谁装模作样的本事更强,脸皮更厚些。亦或是,你与他起争执时,世子殿下会偏向哪一方。”
“在下自是不比南安王的。”沈韫看向萧稹,“殿下说呢?”
殿下不答,恐遭池鱼之祸。
这之后三人没再继续斗嘴,郑宣知虽说了不少这段时间来汀兰发生的事情,沈韫却也能从对方言语中感受到对方的警惕。郑宣知还是不信任他,但也碍于有萧稹在场,没将那点警惕摆在明面上,该说的能说的也都照实交代了。
如此二人才知,郑宣知能够在朝廷未拨款的情况下征集到修建水坝的钱款,靠的都是威胁。地方官大多虎狼,想要与之打秋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与其想着法子套近乎,倒不如上来就给他一棒,抵着对方的喉咙才能好好说话。
按照郑宣知的说法,许伯良来到汀兰的第一年还是个正经官员,事事都有竭尽心力管教,只是他这清官做了不足两年,自打他身边的长史换了人,由赵佑接任,这行事作风也发生了大转变。
官官相护,在堂前偏袒氏族商贾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郑宣知发现,许伯良这些年一直在偷偷进行官盐私卖的交易,所涉商贾却并非当地,而是徭州其余各县的商贾官员。而在交易名录中,并未发现赵佑的名字。狼狈为奸,却又彼此提防,哪怕这种被他们视为发财的机会,也从未想过共享。
许伯良自然害怕他私下买卖官盐的事情会被捅到皇帝面前,但相比前者,他更害怕的还是被汀兰当地的官员知晓,表面越是合作无间,私下就越害怕撕破脸皮。
毕竟没有人比他自己更知道自己结交的是什么人。
是以许伯良愿意花钱平事,捂住郑宣知的嘴。事实上他只要将郑宣知杀了就行,毕竟死人是不会开口告密的,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结果就是险些被郑宣知一剑穿喉。
郑宣知觉得这人是安稳日子过久了,不知道那种在烈火中攀爬的人是什么样,想着鱼死网破,却发现自己连割破渔网的匕首都握不动。
许伯良带头出钱省去了不少力,只是许伯良是其中一个坎,赵佑是另一个坎。赵佑比许伯良更加不好驯服,却也比许伯良少了几分谨慎。
“买卖幼女?”沈韫面色沉下几分。
“很意外?”郑宣知像是见惯了这种事情,语气平淡,“买卖幼女,逼良为娼,这种事情赵佑这些年干的次数十双手都数不过来。他的母亲曾为娼妓,被赵氏□□愉看中娶进门,又在赵氏死后被正房赶出府,连带着他也被族谱除名,如今却做着与先前人一样的事情。”
“赵氏?”沈韫直觉其间不简单。
“不错,赵氏。”郑宣知道,“就是你以为的那个,西川赵氏。说起亲缘来,他与赵赫可是实打实的堂兄弟,不然你以为赵佑为什么能轻易当上官,在这种地方作威作福?”
沈韫看向萧稹,就见对方并不意外,像是早就知晓这其中的关系。
“赵佑是四年前被调走的,他六年前科考失败,连个进士都没得,更别提做官,于是他找上了赵赫。”萧稹道。
六年前的话,沈韫记得,那时赵赫也刚从学宫出来不久。
“赵赫看在他曾是同族兄长的份上,没有直接将人赶走,只是给了他一笔钱,他在赵赫府上住了两日,随后就用这笔钱买了一个地方的官位,汀兰司户参军。”
如此一来就全都对得上了,司户参军主管民政户籍、农业副业,主理民事诉讼,正是因为赵佑曾当过司户参军,才会知晓当地的人口户籍,如此就算人口有失,也是他自己负责补上。而汀兰处西北,近些年都无多少人管,更何况六年前,纵使户籍档案有错,也没有人来查。
而所谓的农户收成问题,赵佑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就是不想管,不想将钱和精力用在农户身上。
沈韫看向郑宣知:“倘若赵佑真如殿下所言,背后有赵氏撑腰,大人又如何能够以此为据去威胁他?”
“我何时说赵佑背后有西川赵氏撑腰了?”郑宣知反问。
沈韫看向萧稹,就见对方道:“赵赫起初兴许存了亲缘情意,但也只是在赵佑来汀兰之前的事情。衾徭二州消息不算灵通,却也不是什么都传不出去,有一次赵佑将事情闹大了,无人替他收拾残局,就去寻了赵赫,可赵赫并未帮他,反倒将他派去的人杀了,只送回一具尸首。”
想来也是,赵赫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也不至于到支持旁人买卖幼女逼良为娼的份上,可到底不支持,也没制止,只是与对方割席。
“赵佑可比许伯良难对付多了。”郑宣知道,“许伯良顶多算贪财,可赵佑却是实打实的丧心病狂,对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生,哪里要废力去想手段。”
“杀了就好。”沈韫与萧稹二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眼后却是笑了。
郑宣知挑了挑眉,难得扬了扬嘴角,却又很快将其隐下:“哪有那么容易,到底是长史,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借他的手去做。”
“如此,郑大人是如何叫他也主动出钱的?”沈韫问道。
“四年前,许伯良家中曾走失一幼女。”
沈韫一怔,已经想到了对方之后的话。
“这事起初赵佑自己都不知道,他早年派人卖掉的幼女中,有一位是从许伯良府里出来的。”郑宣知道,“历年户籍文书都有记载,徭州总署记载的与他赵佑府上的不一致,许伯良家中幼女走失一案在汀兰县衙也还有记录,一查便知。”
好一出狗咬狗。
沈韫腹诽,又觉得似乎不对,哪里是简单的狗咬狗,恶犬相争,到头来惨的只有平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