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是好。”萧稹道,“赵赫如今卧榻,一时半会儿折腾不出什么事情来,至少他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汀兰来寻赵佑。”
沈韫怀疑对方在挖苦自己,笑了笑:“殿下说得在理。”
萧稹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自然地转移话题:“好了,劳烦君容今早出门办了件大事,就是不知这大事具体如何,沈然答应配合郑宣知修建水利了?”
说到此处,沈韫微微扬了一点头,指尖轻点桌面:“殿下倒是懂得给颗甜枣。不止如此,沈然答应配合郑宣知目前手中的一应事宜,还允河对岸处理完倒灌事宜后将田分给营中士兵。只不过到底都是些空话,不能高兴得太早,届时还得看郑宣知那边能否压住许伯良与赵佑。沈然说赵佑心思阴,很多事情都是赵佑开口,许伯良下令,屯田一事没那么好处理,闹上一阵是必然的。只是我方才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么折腾太费劲,若你我离开此处,事情变得不可掌控了当如何?”
萧稹看对方,面上虽未言一语,可二人却好似心有灵犀,只一个对视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沈韫指尖推着杯盏过去与对方碰杯,又在碰杯后仍轻叩杯盏,一下又一下漫不经心,话却说得不容置喙:“姓郑的不是说如月坊的枣糕做得好吗,殿下,不若这次在下请您吃一顿,顺便瞧瞧如月坊里的乐伎如何。倘若吃得心情好,兴许还能随手奏上一曲。只不过在下回了长阳就没碰过琵琶,若是手生弹错了调,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萧稹顺着对方的话笑了笑:“怎会怪罪你。”
三日后,如月坊。
坊外明月高悬,坊内温香软玉酒池肉林,一楼台上域外舞姬随乐而动,商贾氏族长袍染酒香,半醉半醒间上楼撞到了下楼抱着琵琶的乐伎,转瞬就要骂人却在瞧见美人的那刻将粗鄙话语咽下去,眼冒金光重新下楼将人揽入怀,嘴里念叨着隐晦话语。
舞姬端着茶盘行至二楼,又将那满满一壶半蹲放至贵客桌上,得到贵客随意一瞥,刚要询问贵客是否要喊乐伎伴身侧就被对方不耐烦地挥手驱走,临走时落下一个不明就里的打量。
而那贵客,正是本该在雅间吃着枣糕听曲的瀛澈,瀛澈身旁是同样凝神观察四周的成枫。
“说起来你怎么没跟着你家公子一道进里屋?”成枫视线在一楼流转,话却是对瀛澈说的。
“公子吩咐。”言简意赅,瀛澈没话了。
成枫分神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终是重新警惕起来,没多久又问:“你知道你家公子和我家公子是什么关系?”
瀛澈觉得对方口中的“你家公子”和“我家公子”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下意识答:“知道。”
“嗯?”成枫意外对方这么快就承认,试探,“什么关系?”
“少装糊涂。”瀛澈不上当,只是侧身避开一乐伎的拂袖,“想说什么快点说,我拒绝回答之后你就闭嘴。”
“嘿。”成枫觉得自己成日不得沈韫待见也就罢了,自家二公子站在沈韫那边也就罢了,怎的随便一个侍从也能对他这般无礼,他好歹也是南安王府中的,难不成地位这般低?当即道,“你家公子之后还想不想回南安了?”
瀛澈这才勉为其难瞥他一眼:“什么回南安?”
成枫也诧异:“难道你家公子没同你说过,此行最后是要回南安的吗?”
瀛澈无言,沈韫提过“南安”两个字,且提及的次数不算少,可“回南安”这三个字组在一起,却是从未说过。
“胡说八道。”瀛澈说完就不看对方了。
“啊?”成枫显然也纳闷,心道难不成二公子只是随口一提?纳闷之后又无奈扶额,看来自己给张夫人报信还是操之过急了。
只可惜如今信已在送回南安的路上,再要截下来,怕是万不可能了。
与此同时,二楼某处雅间,以许伯良、赵佑为首的汀兰官员齐聚一堂,堂前舞姬曼妙身姿,两侧乐伎奏曲不断,悠扬宛转间可闻众人嬉笑声。
赵佑坐于右侧靠近主座的位置上,胸前衣物敞开,一美艳舞姬半露香肩伏在他胸前,感受其间起伏,红唇抵在对方喉结亲吻,二人身上熏香交缠在一处。
赵佑曲腿一脚踩在坐席上,手肘抵着膝盖,手中还举着一杯清酒,袖口滑至小臂,扬声道:“今日这杯敬刺史大人!替汀兰百姓谢过许刺史出钱出力,为民建造水坝!此乃上天之德,天降贤能于汀兰!”
“敬——许刺史——”众人齐声应和,举杯共饮。
堂上官员饮酒作乐,堂下少许乐伎因堂前坐席不足隐于屏风后。
屏风后一众身着白裳戴面纱的乐伎中,有一位在奏曲时掉了一只耳坠,许是因为耳坠是夹在上面的,不太牢固,以至于耳坠顺着青丝垂挂下滑,最终落到衣裙上,隐在裙摆之间。
那人垂目看一眼,长睫微颤,面色不变,再抬眼可见额前花钿,与此刻如丝媚眼相映衬。
乐伎随身旁一众人一道奏曲,五指在琵琶弦上扫过,轮转,烛火透过屏风打在手上,隐约可见一点光亮,再勾手挑弦又可见那人食指上带着一枚白玉扳指。
心中早已将曲背过无数遍,五指也早就记住何时该挑拨哪根弦,没再低头垂目,抬眼转头见身旁站着的一个侍卫,那人手握长剑,腰间却不见玉,着一身骑服,正是与他一道混进来的萧稹。
萧稹也正垂眼看他,二人隐于屏风后,一俯一仰间看着对方,目不转睛,耳边不止有官员饮酒作乐的声响,更有这隐于宴乐中的琵琶曲。
谁也想不到,沈韫回北齐后第一次弹琵琶,会是在这种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