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但肖雪月体质有异，他是知道的。

十几年不变的霜寒体质，本就不适合修行，但师姐的修为，却在整个十方境中，都算的上佼佼者。修行之苦胧苍自有体会，但以师姐的体质，修行之路更是艰难万分。

自念阁归来，师姐虽从未言过，但胧苍能从许多长夜里隔墙传来的咳嗽声、叹息声还有强忍着疼痛的喘息声中得知，师姐睡得不安稳，身体状况也不如往常。

但白日里师姐并无异状，甚至就连师父也说师姐没有大碍……

若是真如烛龙所言，师姐和师父为什么瞒着自己？

无论如何，都得找个机会，自己查看一下。

樽前山的禁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胧苍和肖雪月第二日便到了长风城。

胧苍已经许久没有来过长风城，但这里的一切似乎也并没有太多改变。长风城本就不大，离人境的都城很远，和元清山也相隔甚远，所以即使在这风雨飘摇的祸乱前夕，仍旧保持着一分安宁，十方境内的动荡，并未过多影响他们的生活。

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切如常。

他们二人这回来得巧，正好碰上人境的诵安日。

这个节日自千年前炽凰成神便流传至今。炽凰作为人境唯一一个被人们目睹成神的神明，不仅被万千灵修尊崇着，也被十方境的凡人们供奉信仰着。

在这个秋末冬至的时节，长风城内的大多数树木花草都已经凋零，唯余枯黄的枝干等待着来年的春风。人们在树上挂上彩旗，临街的商铺在门外挂上用纸雕刻的花灯，将整个长风城点缀得色彩斑斓，宛如春日已至。

来往的人们手中皆拿着一只用木头雕绘的彩色的小鸟，这小鸟名为百会榫，是人们眼中炽凰神的标志。

到了月升之时，城内的人们便会齐聚于城门口的那棵千年古树边，将手中百会榫挂上树枝，以祈求自己在神明注视中许下的心愿能够得到祝福和实现。

胧苍拉着肖雪月的衣袖，穿过人来人往的长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停在一座拱桥上。

这桥名为落花桥，乃是奇人所建，虽是死物，却蕴含灵力，可避妖邪。

桥下流水不休，潺潺而过，一条小船停靠在桥边。胧苍拉着肖雪月跳上了小船，与拥挤的人群隔了开来。

胧苍弯下腰，伸出手去拨弄流水，看着桥上灯火通明，心中不甚感慨，说道：“师姐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来长风城的时候，也恰好遇上诵安日。”

肖雪月点了点头，说道：“算起来，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原来已有十年，未曾来到如此人烟鼎盛的地方了。”

胧苍看着她，道：“上次来时，我拉着师姐去城门挂了百会榫，师姐可还记得那时候许了什么愿望？”

“自然记得。”肖雪月微微一笑，“海晏河清，十方境再也不被灾祸笼罩，所有的生灵都能得到和平和安宁，再也不要有……无家可归之人。”

胧苍翻过身，仰天躺着，将自己的头搁在肖雪月的腿上，说道：“我那时的愿望，是自己能够变的越来越厉害，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师姐，保护师父。”

肖雪月看着他莞尔一笑，道：“真好，苍苍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胧苍望着天穹上那一弯月亮，说道：“师姐的愿望，总有一日也会实现的。”

“会的。”

胧苍眨了眨眼睛，说道：“师姐，再陪我去挂一次百会榫，好不好？”

肖雪月自是无所不依，答道：“好，都依你。”

二人拿着百会榫，坐在城门高墙之上，待到人群散去，这才悠然地走到树下。

“师姐许了什么愿望？”胧苍把头凑过去，却看见肖雪月拿着空白的百会榫便挂上了树。

她道：“希望能看见樽前山上红梅开。”

胧苍嘀咕着这算什么愿望，却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好！等来年春，我要把永幽居栽满红梅，让师姐看个够！”

肖雪月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胧苍默念道：“唯愿师姐，长命永安。”

随即聚灵于指，将这几个字刻在了百会榫上。

胧苍道：“我今年的愿望，也会实现的。”

他们隔着月光对视，胧苍只觉师姐的目光如月色般沉静。明明月亮高悬于天，却似乎有一轮圆月落在了他心海之中，泛起层层涟漪，在心底越扩越远，无法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