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檀帝低沉的话语如石子落地,其余人的目光都投向闻竹。
而闻竹此刻嘴边还挂着糕点碎屑。听到这话茫然抬头,即刻起身恭敬回道:“回陛下,臣不通戏文,是个半吊子,青衣花旦一概不分,全凭陛下做主。”
他低着头,看不见崇檀帝的反应如何。
周遭一下变得寂静万分,都能听见风声拂过竹叶的哗哗声。
闻竹低头看着地面出神,静静的等待崇檀帝的回答。
他又何尝不知《将向月》讲的是什么,现下这番场景,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得反应过来,今日宣向文提这折戏的意图,与崇檀帝故作轻松的问询。
这一切都心照不宣的指向远在南椋北疆驻军的镇北侯。
个中缘由,闻竹此刻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但这背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可他却无法逃避。天子在高堂上端坐,只要一念之间,便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原以为此行是少年打马长街过,而后轻笑入酒肆中。现在看来这一行背后的种种远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忽而,他的肩被人拍了一下。
是时盏。
闻竹慌乱不止的心一下平静了,他回了神,就听见崇檀帝笑道:“坐下吧,那这样朕觉得这折戏有些不好,换成一折《梨花迟》众卿以为如何?”
闻竹仿佛全身的力气被卸去,崇檀帝话刚落地,他几乎是陷进位置里。
虽是商量的语气,可崇檀帝话音刚落,台上乐音渐起,青衣也已换了扮相预备着,只待一声锣响便可好戏开场。
“锵——”
戏已开场,座下看客也已各就其位。
时盏抱着双臂站在闻竹身后,位于席间的最末处,这个位置恰好能让他看清每个人。他的目光轻扫过远处端坐的那位万民称颂的帝王,再到左侧三朝元老桃李天下的许岭归、礼部尚书路行烨、户部给事中宣向文;再到右侧的户部侍郎祁景盛、大理寺卿少卿蒋峥、新科状元纪意远。
在落到眼前缀着竹青色发带的闻竹。
时盏才注意到闻竹的发带末尾还绣着简单的两片竹叶。
闻竹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喝着,看着戏台上青衣花旦轮番上演,水袖轻扬又收回,说出那些迂回婉转又欲说还休的唱腔,只觉眼皮沉沉。
他方才说的不通戏文与不识青衣花旦都是真的,在雁城时曾为了赶个热闹的氛围,跟着曲羡去看过两回,每一回都是台上开场的锣刚敲响,他便开始昏昏欲睡,再醒来时戏已收场。
惺忪睁眼就看见他娘笑吟吟地望着他,曲羡笑着说,她从前与他爹出来看戏时,他爹也是如此见了锣便睡去。
他娘还说他以后指定是和他爹一样是个只知舞刀弄棒的武夫,怕是半点诗文都不通晓,哪里会有姑娘家喜欢他。闻竹当时听完只是笑嘻嘻的和他娘说笑,下一秒就溜得比兔子还快跑去万宁街看灯花表演了。
思绪回笼。
今朝再看戏文,他还是从一而终的眼皮发沉,好在手中的茶水有些醒神的作用,他勉强还能撑住。
待那台上戏子终于说出那句“待我来——重振这旧山河”,锣鼓齐响,浓墨重彩的面容才向崇檀帝行礼缓缓退了场。
一曲戏终。
闻竹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他突然想到此行的目的是领赏,宴眼看着要结束了,戏也落了幕。
赏呢?
接着就听见祁景盛笑问道:“陛下,闻世子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是代镇北侯领赏的,陛下说了要好好奖赏一番的,臣还想借此机会开开眼界呢?”
崇檀帝慢悠悠道:“朕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放松过了,一下倒忘了正事。朕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也大不如前了。”
路知烨即刻奉承道:“陛下正值盛年,南椋在陛下的治理下日盛一日。”
崇檀帝看了一眼身旁的太监,那人即刻拿出一封圣旨开始宣读。闻竹走出位置跪下听旨,流水般的赏银、数不清的锦绣绸缎,这些闻竹自小便司空见惯,他安静听完那冗长的奖赏礼单,顺从地磕头谢恩。
时盏站在原位看着少年挺直的脊背弯下又直起,站定时像苑内不远处的修竹,恰巧这小少爷名字里就带竹字。时盏看了看远处翠绿的修竹,又把目光移向站立的闻竹。
嗯……与竹子倒是还真有几分相似。
崇檀帝满意地看着低头叩首谢恩的闻竹。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道:“闻竹,你可曾进过书院念书?”
闻竹怔了一下,但还是顺从答道:“臣不才,去岁至今在长岳书院学习。”
崇檀帝:“长岳书院?你们的掌教可是许康裕?”
闻竹:“正是。”
崇檀帝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道:“许先生曾是朕少时在太学的掌教,一晃多年未见,不知他老人家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