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鸭嗓立刻朝闻竹看过来,眯起来一双几乎要看不见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讥讽道:“我当是谁呢,原是大名鼎鼎的镇北侯家的小公子,早就听闻小世子芝兰玉树一表人才。不知小侯爷有何高见?”
闻竹淡淡看了他一眼,那律京城内独一无二的体格,一看便知是谢家最不成器的那个二儿子谢辕,他道:“不及谢小少爷风姿卓绝。”
时盏在后面看着闻竹,这小世子今日整的又是哪一出?
江温白在一旁的角落处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他看看膀大腰圆的谢辕,再转头看看长身玉立的闻竹。是他对风姿卓绝的意思产生了什么错误的认识了吗?他摇摇头,可能是今天起得太早了,他应当今早再多睡一会的。
公鸭嗓也就是谢辕冷哼道:“算你有点见识,本少爷自是知晓自己风姿卓绝,不过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周围响起一阵微不可察的动静,像在憋笑。
“噗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温白很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笑完发现谢辕正目光不善地盯着他看,连忙摆手应道:“谢公子,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在下突然想到了一件趣事,还请谢公子见谅。”
可他眉眼弯弯的笑意在谢辕看来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谢辕正要发火,却被闻竹抢先开口道:“谢公子何必因为这种小事挂怀,我们不如来聊点其他的?”他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不知怎的谢辕总觉得这个笑并不是给自己的,他撇撇嘴,但这并不妨碍他不屑道:“本少爷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闻竹没什么反应地耸肩,无所谓道:“那好吧,既然谢公子不愿意多说,啊宋掌院来了,那就只好辛苦一下宋掌院,让他来评判一下了。”
谢辕下意识向门口的方向转头,却没看到所谓的宋掌院的半点身影,他愤愤转身此刻才反应过来被人带偏了话题。
他一转头闻竹已经坐下托着下巴冲他笑,眼里尽是得逞的少年意气。谢辕忽然想起什么,环视一圈看到刚刚和他吵架的那个清瘦少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找了个别的空位置坐下,还怡然自得的低头看起了放在桌面上的院训册子。
“谁允许你坐下的?”他骂道。
少年抬起头浅浅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丝毫没有因为谢辕的话产生半分波动,就连翻书的动作也没有半刻停顿。
“谢公子这是在做什么?还未入学就开始欺侮同门?”一声清润如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随着声音而来的先进入屋内的是一架做工精巧的木质轮椅。
轮椅缓缓驶出帷幕的遮挡,最先露出的是鲜红的衣角,往上是一张苍白如纸的昳丽容颜。墨眉似远山群黛,双眸清丽似律京城外的拂月河水般澈澄。薄唇泛着不自然的苍白,他伸出手轻咳一声,温声浅笑道:“诸位可否容在下说两句可好?”
谢辕看到来人面色突变,走上前去躬身对着轮椅上的人小心翼翼地问道:“秋少爷今日怎么过来了,难不成也要参与太学测验不成?这初春寒意未退,您小心身子。”
被唤作秋少爷的少年挥手挡开谢辕想要为他推轮椅的手,温和道:“多谢辕公子,在下自己来就好,不劳公子费心。”
谢辕就讪讪的收回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上一秒还嚣张跋扈的泼皮下一秒就偃旗息鼓变了个样,这转变的速度堪比闻竹在雁城见过的脸谱戏子,属实是让他叹为观止了。
他用手指戳戳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的时盏,想问的话就在嘴边还没问出就听到有人在问。
“这是谁啊?我好像不曾在初试名单上见过他。”
"秋惊漾你都不知道吗?"有人惊呼道。
那人踮起脚看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笑意清浅的少年,看起来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啊,这能看出什么?
“律京四大家秋贺江谢,秋属第一家。秋家可谓是真正的簪缨世家,南椋开国有一半都是秋家打下来的。太祖与秋家先祖情同手足,在一次战役中曾为太祖挡过刀,所以至今皇室对秋家一直有特别的优待。秋惊漾更是秋家这一代唯一的独苗苗,只不过一生下来就带不足之症。双腿从小就不良于行,访遍名医都不见好。出生起母亲便难产而亡,幼年时又突遭失怙,圣上对此特为垂怜。秋惊漾今年刚好年满十七,到了可以入学太学的年纪,估计是圣上特许的。”那人小声娓娓道来。
闻竹听完捣了一下时盏的胳膊,时盏拧眉侧目看他,道:“有事?”
闻竹:“这个秋什么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他挠挠头,“但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时盏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下道:“你自小在雁城长大,秋惊漾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连出个门都费劲,更何况雁城与律京遥隔千里,你怎么可能会见过他。”
闻竹又盯着轮椅上的秋惊漾看了一会儿,似乎从中窥见了一个很眼熟人的面容轮廓,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摇摇头慢吞吞道:“不知道,嘶,可能……我在梦里见过。”
时盏:“……”
在闻竹梦里出现过的秋惊漾看了眼地上碎落的花瓶碎片,问道:“刚刚发生何事了?”
谢辕弯腰道:“没……没什么,只是我一不小心失手打碎了这个花瓶而已。”
秋惊漾温和地笑了笑,说:“哦?是么?那我怎么听见你在对着另一位学子大发厥词?”
谢辕讪笑两声,他哪里知道这位爷也会来啊。
这位爷看着脾性温和,对人总是挂着清浅笑意。但却是个不好惹的主。
要是得罪了他,光是秋惊漾背后的家世就够他喝一壶了。
“哪里有的,哈哈秋少爷您听错了吧。”
秋惊漾却没有就这样轻易的放过谢辕,他微微一笑道:“那你方才对着谁大呼小叫?总不能是虚妄之物吧,那你是否应对人道个歉?”
那双盈着微微病气的双眸轻扫过在场诸多学子,最后落在了窗边。
那里正好有日光透过窗倾洒而下,灿金的光辉里少年临风窗下正借着日光安静看书。
似乎是察觉到了过分灼热的注视,少年放下书,从书后露出沉静的面容。
就那样平静的与秋惊漾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