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
直到。
她真的再也等不到回复。
她再也找不到对方。
南国看着车窗外的景象。
她很久没有坐过大巴了。
地铁站像贪吃蛇一样越来越长,纵横交错——没有堵车的危机,没有等不到司机的焦急。大巴已经成为城市内不太具有实际作用的事物,南国不太熟练地辨认着路线,在大巴停在面前时两步上去,扫码买票——她记得上一次坐大巴,还是人工购票。
无人的车合上门,广播播报着下一站,摇摇晃晃地朝前行驶。
南国扶着把手坐到靠窗的座位,驾驶座没有人,但是车发动了。她看着窗外越来越多的绿植,看着远去的工厂,看着景色从城市变为乡村。
六个小时的长途大巴——先坐到汽车站,她曾经去看过的,王瑛焕过年回老家时的通勤道具,接着继续坐硬邦邦的大巴。
即使是现在,也比王瑛焕当年好很多。人挤人的车站,大包小包压垮了背,烟臭味汗臭味……还要防着不怀好意的人。
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现在是高二上学期,但王瑛焕不在工厂,也不在学校。
高一那年的暑假,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后,王瑛焕被释放出来的父亲强迫退学了。
退学文件是南国在工厂里对方的房间找到的,皱皱巴巴,上面签着名。那几天地面上有越来越多的呕吐物,原本摆放整齐的课本作业突然变成撕碎的一片狼藉。有时候南国会发现努力拼起来的笔记本,最后又在垃圾桶里找到更加破碎的它。
工厂被拍卖——文件同样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其它几个小三大概是觉得再也捞不着东西,趁着什么时候带着孩子一个个都跑了,只有那被文化和观念局限的,精神不太正常的王瑛焕的母亲,作为合法妻子没有离婚,依旧被困在王瑛焕父亲的周边,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
南国想,那个男人倒不是说多爱——小三们离开前写的信和王瑛焕的作业一起丢进垃圾桶。他只是不能忍受女人敢背叛他的事实,他无法接受唯一的儿子也被带离。可他太没有本事了,他没有钱,连上哪找她们都不知道,只能通过手机一遍遍地打电话发短信威胁辱骂,却无能地意识到女人们早已把他拉黑。
于是他的怒气就发泄在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受了无数委屈的妻子身上,以及他第一个出生的女儿。妻子,其实妻子他也没那么敢——南国从没找到对方动手的痕迹。王瑛焕的母亲精神早就不正常了,男人除了嫌弃也不敢做什么,他怕发疯的妻子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但是还有个女儿。
工厂拍卖,在城里的郊区也生活不下去。
唯一的选择就是老家。
那个南方的,偏远的,临海的没落小城市。
那个似乎没有开化的,排挤外地,重男轻女的小地方。
南国在文件里找到了户籍所在地。
于是她就这样过去了。
她窥见了王瑛焕那段时间的一角。
也只是一角而已。
靠客观物件推测出来的结果,远没有当事人亲身经历的一切可怕。
车窗外的景象越来越荒凉,城市,小镇,农村。
大片荒废的田野,几个不是很干净的水塘。
南国没有看到昂扬的生机勃勃,田里枯萎了大半的植物和饱和度不高的杂草混在一起,几乎有些萧瑟。
对了。
南国想起来。
也是这一年,她们所在的城市,最后一栋零几年建成的蓝宝石大厦,也被拆掉了。
政府在高速经济运转下急需土地,高楼一片一片拔地而起向外蔓延。商场综合体新开了一家又一家,所有人跑得太快,甚至赶不上回忆过去的美好——所以她们焦急地把老东西们拆掉了。
连着心中最后的一块记忆,一起拆掉了。
但这些王瑛焕不知道。
当时的南国也不知道。
一个在大洋彼岸尝试着联系对方,一个被迫放弃学业回到老家。
她们的人生,的确没再交集过。
和蓝宝石大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