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威将军。”黄知善冷笑着复述了一遍。
她松开鞭子,带着倒刺的武器卷成捆,在落入下风的将军脸上拍了三下,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血印子。
“来,你说说,当初作为一名百夫长的你,都能通过长宁宫那一位的授勋,晋升到现如今的地位。若当年的太子殿下,现在的一国之君没有食言而肥,背信弃义。麾下百万雄师的我,是不是一早就应当当上骠骑大将军!”
振威将军眸里的光闪了闪,不服气的成分居多,“你们不过一群短见的妇人,岂能明悟圣上的真知灼见。妇人乱世合当赤心报国,太平之期享受宜家之乐。”
“便是你们曾经冲锋陷阵,舍己为人,到头来不都是要大着肚子,为夫婿生儿育女,空占着爵位有何用处!若授予你们军衔走到台面上去,岂不令人贻笑大方!”
要他说,圣上才是有远见的那一位。
若不抹去这些女子功绩,如他一般的男儿如何能发挥效用!妇人合该在家操持家务,战场上的事她们哪里顾得过来,看都看不明白!
还挤占本属于他们的机会,其心可诛!
一天到晚不顾及讨好夫君,教养子女,只惦记着抛头露面,建功立业,天知道她们的胆子要肥到哪里去!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只能养大这些人的狼子野心!将来恐怕是要踩到他们头顶上去!要大苍就此亡国灭种都说不定!
这并非他与圣上偏见徇私,而是传统观念和政治需要等多重要素下综合而成的体现。
这些女郎头发长、见识短,麻雀大小的脑子分辨不出剥夺娘子军功名,抹去她们的存在,吞噬她们的功劳,是众望所归,还被欺哄蒙骗到鸟不拉屎的三阳城区,自此受限。
即使做到此等地步,仍有不少文人墨客提笔编纂娘子军的遭遇,集中在她们的下三路,畅想女兵们落入敌寇手中,沦落到怎样千人骑、万人枕的淫邪体验,极尽淫心匿行,思量她们受辱的场面。
岂不败坏军风!紊乱纲纪!
秦有让一脚踹上振威将军后脑勺,把人脑壳砸到地面,吃一脸的黄土沙泥。“既然不会好好说话,那就跪着反思你的罪行。”
听了他所言,她真为当年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不值。
黄知善坐在振威将军背部,压得他面朝黄土,向过往青山为坟,黄土作墓的士兵们磕头谢罪。
她分析着天阿寺内的境况,约莫是当年事态的重演。又有人站在类似她当年的位置上,基于忠君报国的思想,矢志捐躯的胸怀,一路行来,牺牲了许多同胞的性命,因而不能回头,直至走到道尽途穷的一刻。
被恶狠狠地打过七寸的黄知善,自然晓得打蛇打七寸的理儿。
“你是不是为官家出生入死许多年,他应允你的职位,一个没有给予。”
江涵雁眼波大震,里头浮动的光明明灭灭,似阳光下照耀下的溪水,亦或者从水底朝陆地上看。
“官家是不是同你说,南域路绝人稀,村落萧疏,正是我是我辈需大行建设之期,功名利禄抛一旁,以民生为重,以达人烟阜盛之貌,再行嘉奖。”
江涵雁瞳孔震颤,是在湖水里潜行的泳者,砸不开顶部凝固的冰层,在濒临窒息时,把水底的光误当做唯一的出口,往下游行只有死路一条。
黄知善隔着地花蜂、切叶蜂两只伴生灵制造出的景观,与距离遥遥的人相对。
江涵雁并不是个大愚不灵的人,相反她灵敏、聪慧,因此才能屡被任用,由此滋长了不少的倨傲,叫她隔雾看花,见树不见林。
窥探到那隐秘而不可揣摩的真相,江涵雁禁不住打晃儿,连白芸夕的兵刃不慎抹到她的面颊都没察觉。
白芸夕睨着刀兵上抹开的血绸,呼吸停了一瞬。
江涵雁兀自陷入某种难以挣脱的漩涡,“不可能,圣上不会那么对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遑论是一言九鼎的君王!他万不可能在这随手就能赋予的事上反悔。我为江山社稷贡献那么多……我身后的姐妹们……”
“有什么不可能?谁会嫌手里的物资丰厚?吃一口,扔一堆都懒得投给脚底下的奴隶。”
秦有让打断她的话,扎心窝子的言论是长烟杆头弹落的火星,烟熏火燎地烧穿她的心房。
“轩辕重华未登基时当着众将士的面,亲口允诺我们封王拜相,不到头来背信弃义,做那言而无信的小人。他是世子的时候就玩过这一招了,现在不过是故态重萌罢了。”
“我问你,轩辕重华可在大庭广众下,说过澄清溯流派的来源?”
江涵雁被长刃刮伤的患处频繁落血,像一朵朵急不可耐地跳出枝头争宠的红杏,吸食着她的悲恸绽放。
她一言不发,可想而知,并没有这一回事。
黄知善喉咙里冒出几声低低的笑,宛若打呼噜的老虎。她越笑越大声,或许是在笑曾经真心实意的自己。
她举起右手,亮出一封诏书,“我这里收缴了一封官家亲手所书的密令,为千里迢迢奔赴于此的将领所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猜猜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你竟敢私自盗窃官家的诏令!那哪是你一个流放多年的妇道人家能持有的!”江涵雁下意识回避密令里的内容,那也许是她承受不住的消息。
而黄知善毫不留情地拆封卷轴,大声念诵出里面的文字。她的声音通过广布在天阿寺各处的伴生灵地花蜂、切叶蜂,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爱卿至天阿寺,圈为据点。溯流派等人尽为嘉奖,以供物尽其用,毓子孕孙。”
短短二十八字,冷酷地斩断了她们今后的人生。
往日的辛酸与苦楚蜿蜒成一条用苦水浸泡出的河,沿着黄知善的面颊下落,被荒原的风一吹,化作一道经年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