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冬青还是拗不过张汲雨,陪她去了鋆琇楼。
张汲雨进门就一掷千金,被迎进了包厢,她兴致上佳,冬青跟在她旁边,脸色淡淡,只当自己来陪病号散心。
鸨哥儿带着莺莺燕燕走进来,他是个瘦高的男子,脸上画着妖艳的妆容,笑起来倒是一副温和和煦的样子,他道:“二位娘子瞧着脸生,想是头次来。我带了些弟弟上来,娘子们看看可有顺眼的?”
这位鸨哥儿名唤秀叔,年龄倒不大,瞧着多不过三十,他能经营这偌大的倌楼,扬名半个江南,眼力见不能没有,单看张汲雨这一身行头,他就知道该带什么档次的孩儿出来。
张汲雨扫了两眼,随意指了两个。
鸨哥儿忙把人推过来:“还不赶紧的,给我把贵客伺候好喽。”
其中一个径直就往冬青身边的空位上走,冬青瞥了张汲雨一眼。
张汲雨忙道,“伺候我就成了,别扰了她。”
鸨哥儿忙不迭道:“可是没有娘子喜欢的,我再去叫几个弟弟过来。”
蕖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元宝递给鸨哥儿,说:“莫扰我家主子清净。”
张汲雨嘀咕道:“弄不懂你们这些早早订婚要娶夫的,多没自由。”
鸨哥儿领了小元宝,眉开眼笑道:“娘子是痴情的。”
倌楼里的鸨哥儿夸人深情,张汲雨忍俊不禁,她道:“这鸨哥儿是个妙人儿,我曾听过他,十几年前也是扬名江南的美人。”
冬青道:“我倒是很佩服,倌楼中的小郎寻出路往往盼着如意娘子相赎,却不知但委身于人是做不得主的,像这位秀叔这般,自己挣来脸面钱面,才是立身之本。”
张汲雨从来不关注男人的命运,何况是这些腌臜之地,她看着冬青,忍不住想,要说起来,她们都属整个度朝最顶尖的权贵世家,大家都是一块儿地长大,怎么偏就冬青这心肠和别人都生得不一样。
——不对。
张汲雨突然想到,并不能完全说她们是一块儿长大的。
她们俩五岁相识于尚文阁。
当时张汲雨母亲还在京中任职,而冬青被陛下接到宫中教养,于是两人都在尚文阁念书,结下了友谊。
两人十岁时,广辽王上书王卿*思子心切,冬青终于回到王府封地。
张汲雨尤为不舍,巴巴写信过去,却收到广辽王亲自回信,说冬青跟随一位道法高深的大法师出去云游了,这一走又是好几年。
张汲雨好奇过冬青中间的那几年,但冬青却说无甚好讲。
冬青突然道:“这位秀叔长得和珑哥似乎有几分相似。”
张汲雨笑:“欸,你还真别说,确是有些神似。”
“好像很久没在你院子里见过他了。”
张汲雨轻嗤一声,“早前依仗着在我跟前的脸面,背地里欺负我新宠的小侍,他年岁又渐长,房中也不似从前得趣,新人又总在我跟前闹,我索性就把他送到庄子上去了,庄子上好歹吃穿不愁,他还能当半个主子,也不算亏待他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委实凉薄了。
冬青还记得那个男人,他有一手很好的沏茶手艺。
珑哥长她们好几岁,很早就开始服侍张汲雨,对她是极尽呵护,张汲雨年纪到了之后,张太太要给她挑个开房帏之事的小侍,张汲雨自己做主点了珑哥。
即使是这样的情谊——或可称之为情谊,张汲雨说送走也就送走了,对于张汲雨来说,他和任何一个下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冬青对此能说什么呢,她抿了一口茶,什么也没说。
张汲雨道:“这男人啊,到了三十岁还能说别有风味,但房中能力却是逐年下降的,玄蝉你该是经验太少了。”
张汲雨左右两个年轻男人,一个靠在她肩上喂她葡萄,对张汲雨的话恍若未闻。
不该插客人话的时候不插话,是他们自小被耳提面命的规矩之一,他清秀的脸上带着笑,经过常年累月的练习,看起来温柔而不谄媚;另一个跪伏在她身旁给她轻轻捶腿,尖尖小脸微仰,秋波频频暗送,引得张汲雨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蛋。
冬青淡淡瞥她一眼,对这纨绔模样不置与否。
厢房并非是全然密封的,一层中间搭建了个高台,二层的一圈包厢都面朝中间开了扇窗,坐在对面厢房的美人摇了摇扇子,轻轻叹息一声,他眉如墨画,唇如桃瓣,一双美目若秋波盈盈,是位千娇百媚的美人,难得柔美还能不落俗气。
他对身旁的小子说:“小葶,叫人去送我的请帖给对面的那位小姐。”
小葶应了一声,站起来,又被叫住。
“慢着,你先告诉我,你知道我的请帖要递给对面的哪一位么?”
小葶不假思索道:“对面那位腰上有金镶玉的姑娘。”
紫檀木做的薄纱菱扇敲在他脑袋上,不重。
“错了,”他说,“是她旁边穿紫皂袍的那位。”
他眼波流转,睨了小葶一眼,笑道:“小葶,你想找人给你赎身,需得知道看女人不能只看钱财。你只看着人家腰上的金镶玉去,却不曾看着人家仆侍成群,眼里命如草芥,这般不明不白地扑上去了,回头命都比不上人家的腰带贵。”
小葶今年刚刚十五岁,还没开脸,是个秀气的男孩。
他委屈道:“怡容哥哥,若无钱财,再善良的女人也不能给你赎身啊,你可是鋆绣楼里一等一的贵重,秀叔才不会轻易放过你呢。”
怡容轻笑一声:“所以我才说你这孩子还有得学呢,你当紫皂袍那位差了?她身上的袍子是翠毛细锦裁成,一尺一金。”
这厢拿到请帖的冬青很是无奈,她正思索着婉拒的说辞,手中的请帖被张汲雨一把抽走,“玄蝉,我就说了你是低调不了的,倒不如带我去瞧瞧这鋆绣楼的江南第一美人。”
冬青问张汲雨:“你今夜留下来过夜?”
张汲雨理所应当道:“自然。”